随着乌鸦一阵“呜啊——呜啊”的叫唤,躺在鸡晓河岸边柳树下的张隐霄醒了过来,他转头看去,祁叶遥也安然地躺在他的身边,睡得正香。抬头一看,天空渐渐变得明亮。

他轻轻地拍了拍祁叶遥的脸,将她叫醒。睡眼惺忪的祁叶遥拉着张隐霄的手,小声的说道:“我们回去吧,师父和祖师肯定不会不要我们的……”

“不去,要回去,你自己回去。”说罢,张隐霄面无表情,拿过竹篓,翻看着里面的东西,只见里面满满的装着许多书籍画卷。还有两套衣裳,一套黑的,一套白的。张隐霄拿起那把锈迹斑斑的古剑,拔剑出鞘,又失望地插了回去,因为这剑看着和普通的铁剑无异,只不过是剑身似乎刻着“山海”二字。

正欲翻看那些书籍,祁叶遥却又哭了起来,喊道:“我去就我去,你自己一个人去那什么破花剑宗吧!”然后就见她往回快步跑走,却被路上一颗石子绊倒,摔了一个狗啃泥。

张隐霄心脏抽动了几下,然而他并没有上前去扶起,却整理好竹篓,背起来,朝着东方继续行走。

祁叶遥挣扎着坐了起来,嚎啕大哭,她不明白师父祖师为什么要赶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她闭上眼,只希望那个敬爱的师父祁天明此时能够出现在面前,温柔地抚着自己的脑袋。然而她睁开眼,只看见了愈行愈远的张隐霄和鸡晓河里正巧跃出水面的鱼儿。她站起身,内心一阵煎熬,愣了片刻,仍是向张隐霄的背影跑去。

而此时的山海宗内,所有弟子都明白了一切。他们头戴白巾,身着山海法袍,坐在庭院中,一言不发。

已是凡人之躯的祁正闭眼盘腿坐了一夜,再睁开眼时,见到如此情景,喉咙抽动,说不出话来。

众弟子见状,纷纷开口,李婉风率先开口,笑道:“今日能为山海宗战死,为天下人战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胖胖的王烛成附和道:“是啊,祖师,这样的事迹我还前所未闻,前所未见呢。”

平日里和张隐霄关系最亲的朱玉谦也坦言道:“咱们去那归墟血堑斩妖而死,指不定在世间留下一个好名声呢,到时候让小霄和小遥知道了,我都不敢想他俩会是什么样。”

“那肯定哭的老惨喽。”腰间别着一把佩剑的刘花轻声笑道。

祁天明收起了平日里用的拂尘,拿出了一把做工粗糙,勉强看得出来形状的桃木剑——这正是自己生辰那天,年仅六岁的张隐霄亲手做出来送给他的。

祁正也难得的笑了出来,他从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喝起了酒。而那葫芦的底上,依稀可以瞧见未被磨损殆尽的三个字:“霄遥作”。

随着日上枝头,祁正缓缓站起身,手搭在祁天明的肩上,声如洪钟,说道:“走!”

若是此刻从林雁山脚往天上看,就能看见三十三道白虹朝着西边疾驰而去。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了凤鸣洲和拒云洲的交界处,正是那妖邪横行之地,血流成河之险——归墟血堑。

堑底一条赤河,妖邪从中孕育而出。天宫曾立下天地三界禁制,所以妖邪才不得已横行于世间。然时日变迁,妖邪的实力日益增强,那些禁制似乎渐渐变得无用起来。

祁天明扶着祁正从天而降,众弟子也纷纷落到岸上,依次排在两位老人身侧,一字排开。

徐耀达此时向前一步抱拳行礼,开口道:“师父,我们都还想最后再看看小霄和小遥。这是我们最后的心愿。”

祁天明笑了笑,点头应允。随即一挥袖,一道画卷出现,众人纷纷围了上来,祁正也不例外。

只见那画卷之中,张隐霄和祁叶遥盘腿而坐,前方一个小火堆,张隐霄正烤着鱼,祁叶遥嘟着嘴,似乎在想着什么。

祁天明收起画卷,朱玉谦笑道:“小霄这生火捉鱼的本领,都是我教的!”

另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女子单欣芳此刻也难得出了声,说道:“那我猜,小遥刚才肯定是在想我们!”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充满了不屑。

祁正慢步走向前方,他身着一袭素白衣,将白发挽起,把酒葫芦别在腰间,右手抬起,两指作夹棋状,缓缓放下,遂使出浑身气力,朗声道:“今日山海宗三十四人来此,斩妖!”

声音不大,却响彻寰宇,传至云霄之上,传至普天之下,传至正吃着烤鱼的张隐霄和祁叶遥耳中。

祁叶遥停下了吃鱼的动作,呆呆地望着西边的天空。

张隐霄猛然站起身,口中含着未咽下的鱼肉,看向那边,愣在原地。

他身后的影子骤然间蔓延百尺,那黑色似乎凝成了实质……

只见那赤河之中,一条通体赤红的巨蛇逐渐显形,它抬起头颅,吐着信子,口吐人言道:“既是送上门来的礼品,又岂有不收之理?”

说罢,那条赤河似乎沸腾了起来,不断从中浮现一道道狰狞的身影,张牙舞爪着冲向山海宗众人。

祁正大笑,解下酒葫芦,看了看底部的字迹,猛灌一口酒。

祁天明单手掐诀,将手中桃木剑掷向空中,霎时间,一柄柄泛着金光的桃木剑虚影如雨点般一样,从天而降,刺穿一众不知好歹的妖邪。

随后,祁天明的首徒李婉风,次徒韩静,三徒徐耀达纷纷上前。

李婉风以山海聚气之术,裹挟沙石草木,汇成三道巨型龙卷。双指并拢,朝着龙卷一指,顿时龙卷像被点燃一般,燃起滔天大火。她跃起一掌,将龙卷拍向巨蛇,凡是碰到的妖邪,瞬间被焚烧殆尽。

病怏怏的女子韩静心中默念“天地为棋”,她手中凭空出现一块棋盘,奋力将棋盘拋向赤河上空,那棋盘悬停在空中,蓦然间化为齑粉。她口吐一口鲜血,然而方圆百里的地界,如棋盘一般,道道沟壑纵横显现,形成一方压制。

徐耀达舔了舔嘴角,狂妄一笑,横架长刀于身前,一跃而起,挥刀而出。他的身后,一位法身协同劈出一刀,一道磅礴刃气拦腰斩断一群奔来的妖邪。

赤河之中,那条巨蛇抬起头颅,张开大口,竟将那奔袭至面前的三道火龙卷囫囵吞下。接着又化作人形,身高一丈,双眼竖瞳,浑身赤色。

那人形蛇妖大笑道:“堂堂山海宗大弟子捏出来的玩意,吃着也不甚滋味。老东西,让我来会会你!”

说罢,直奔祁天明而来,众弟子纷纷上前,只见那妖却又纵身一转,一爪抓向那柄悬浮在空中的桃木剑,将其折断,扔到了众人面前不远处的地上。

祁天明苦笑着摇摇头,上前捡起断成两截的桃木剑,放进兜里。

那蛇妖猖獗地笑着,一个闪身,回到了血堑之中,又屈身用力一掌,打碎了那道看不见的棋盘压制。

徐耀达见状,大喝一声,冲向蛇妖欲与其一较高下,却没想到那蛇妖下身顿时化成蛇尾,一个甩尾将其拍回岸上。徐耀达以刀插地,滑行数丈才停了下来。

祁正缓缓坐到地上,看看蛇妖,又看向天空,喃喃道:“天地禁制,禁制了个什么?”

只见那妖手中多了一条由赤河血水凝成的锁链,他的身旁,竟又显现出了数个人形大妖。而他们身后,早已汇聚成百上千的妖邪。

那蛇妖面朝着祁正,歪着脑袋,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喊道:“弟兄们,尝尝这些山海弟子的滋味如何!”

刹那间,众妖吱呀怪叫着奔向岸上。

岸上,朱玉谦执棍,刘花执剑,单欣芳执长枪,王烛成一手执斧一手执钺……众弟子皆是使出自己的本命兵器,挡在祁正和祁天明身前。

祁天明释怀一笑,扶起祁正,又拨开身前的朱玉谦和刘花,走到众人面前,长袖无风自动,丝丝缕缕的灵气气从四方而来,汇入双袖。

祁正神色复杂,开口道:“天明!”

“天明,天明,此天不明呐,师父!”祁天明脑中浮现一幕幕幼时的场景:一个大雪之日,一个白发老人来到了他们那个村子,救下了正要被父母卖出从而换些粮食的自己。他将自己从那个种下粮食却因常年涝旱不定导致颗粒无收的世界,从那个人人易子而食的世界,从那个遍地横尸的世界,带到了山海宗,并且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祁天明……

祁天明的脸上滑过两滴泪水,对着祁正说道:“您是我的师父,我是他们的师父!”随后,他双眼怒视着即将冲到面前的大妖赤蝎,递出左掌,袖中所聚百川归一的真意,如海水倾覆,竟直接将那赤蝎和其身后的一群妖邪,打得血肉横飞,魂飞魄散。

众妖见状,调转目标,朝着祁天明扑来。

祁天明后撤一步,右手握拳,奋力递出,带着群山绵延巍峨的拳意,好似一座巍峨高山向前奔去,所过之处,无一妖邪生还。

一掌一拳打完,祁天明心中山海真意已经尽数消散,他撑不住剧痛的身体,瘫倒了下来。祁正赶忙上前扶住他,祁天明看着面前苍老的师父,忍着剧痛,轻声说道:“师父,徒儿没给你丢脸,没给山海宗丢脸。”

祁正眼中含泪,却又说不出话来。

脾气最爆的弟子熊青大怒,对着不远处的蛇妖骂了一句娘,举起手中双锤,死命砸去,那蛇妖并没有躲闪,手中锁链一甩,便接住双锤,转而向熊青自己砸去。

徐耀达见状,让面前虎妖的爪子抓伤自己,却得以脱身而出,以刀身替熊青挡住双锤,冷冷说道:“别冲动,多杀一个,就多赚一个。”

三十二山海弟子与源源不断的妖邪血战在一起,奈何众大妖修为太高,他们不得已一退再退,渐渐不敌,最终被包围了起来。

一个长着三颗头颅的百足虫妖嘲笑道:“喂,老东西,看看你的徒孙们,难道你还能忍住不出手吗?”

祁正坐在正中心,旁边靠着奄奄一息的祁天明。他手中摩挲着酒葫芦,依然仰头看着天上那片厚厚的云幕,没有答话。

为首蛇妖嗤笑道:“既然一心来此求死,那我们就送你们上路吧!”

说罢,正欲出手,祁正却从袖中抖落出数块青铜镜片,奋力甩向那个猖狂的蛇妖。只见那些碎片瞬间穿过蛇妖的身体各处,蛇妖顿时挣扎起来,不多时,便自爆而亡,化为一滩血水。

其余妖邪大怒,纷纷抬手托举赤河之水,汇聚成一道巨大的血色水幕,遮天蔽日,砸向众人。

祁正慨然长笑,举起葫芦,闭上眼,大声念道:“隐于世,破九霄!”伤痕累累的众弟子心中释然,围坐在祁正身边,闭着眼,不顾疼痛,放声大笑,响彻一方……

一阵血雾过后,妖邪无影无踪,血堑恢复了往日一样的情景,赤河之中也不再沸腾。

天开云散,那片云幕缓缓消失,天宫一角若隐若现,似有仙人立于云中作壁上观……

只是,那岸上,围坐着一圈尸骨,身旁或立一棍,或插一刀,或握一剑,或架一枪……中间两具相依偎的骸骨,其一怀中倒放着一个仍是完好的酒葫芦,另一具身旁的地上,有着两块断掉的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