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腊月初七,终南山簌簌落着三十年未遇的大雪。
张真渊蹲在青溪村祠堂的飞檐上,桃木剑挑着的黄符无火自燃,将飘落的雪花灼烧出焦黑的轨迹。老道士的棉袍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远远望去,就像祠堂屋顶突然长出的雪人。
“寅时三刻,阴兵借道。”老道低声自语,浑浊的眼珠倒映着祠堂天井里忙碌的村民。他们正给王屠户的尸身裹寿衣,没人注意到屋檐阴影里蹲着的黑影——那是个穿蓑衣的无脸人,湿漉漉的草绳从领口伸出,正往堂屋的挽联上缠。
祠堂突然剧烈摇晃,供桌上的长明灯齐齐炸裂。张真渊猛地转头望向村东头,那里有户人家的窗户正透出昏黄的灯光。
“要生了?”老道士掐指一算,脸色骤变,不对,时辰未到!
就在这时,一道紫雷劈开铅灰色的云层,将整个青溪村照得亮如白昼。雷光中,张真渊看见无数黑影从祠堂、古井、老槐树的阴影里爬出,齐刷刷朝村东头涌去。
不好!老道士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咬破中指在钱上画了个血符,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铜钱化作金光射向那些黑影,却在半空中被无形的力量弹开。张真渊脸色铁青,他活了六十七年,从未见过阴物敢拒天师血符。
村东头张家小院里,张建国急得在堂屋转圈。妻子临盆提前了半个月,接生婆刚进去就传出惊呼:胎位不正!
突然,一道炸雷劈在院中的老梨树上,震得瓦片哗啦啦往下掉。张建国腿一软跪在地上,却看见父亲不知何时站在了产房门口。
爹?您不是在祠堂...
张真渊没理会儿子的询问,从袖中抖出七枚铜钱,在产房门前摆出北斗形状。老道士口中念念有词,铜钱竟慢慢陷入青石地板,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
哇——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穿透风雪。
接生婆后来描述,当第一声啼哭响起时,屋外雪地里突然浮现出巨大的焦黑雷纹,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云层里探爪触碰大地。更诡异的是,明明刚出生的婴儿,却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房梁——那里空无一物。
张真渊冲进产房时,我正被裹在染血的襁褓里。他后来告诉我,当时看见三个穿纸衣的小人蹲在我枕边,一个数我的睫毛,一个量我的掌纹,第三个举着朱砂笔在虚空中写写画画。
阎王三点卯。爷爷用铜钱剑挑飞那些小人时,其中某个回头露出诡异的笑:甲子年冬月初七,这孩子我们要定了。
我出生后第七天,青溪村下了场黑雨。雨水在瓦片上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村里养的狗整夜哀嚎。张真渊把祖传的八卦镜挂在我床头,镜面却莫名其妙裂成八瓣。
满月那天,爷爷抱着我去祠堂还愿。经过村口老槐树时,树洞里突然伸出只青灰色的手,抓向襁褓中的我。张真渊反应极快,反手拍出张黄符,那手立刻缩了回去,树洞里传来\"咯咯\"的笑声。
阴年阴月阴日生,又逢雪夜惊雷。爷爷在祠堂祖宗牌位前上了三炷香,香却齐齐从中间折断,这孩子命犯天煞,十八岁前必有一劫。
我三岁那年,村里来了个游方道士。那人在我家门口转了三圈,突然跪地不起,说是看见屋顶盘着条黑龙。爷爷二话不说把他赶走,当晚就在我枕头下压了把开了光的桃木小剑。
五岁生日那天,我第一次看见它们。
那是个闷热的夏夜,我被尿憋醒,迷迷糊糊看见蚊帐外站着个穿红肚兜的小孩。他背对着我,脖子却180度转过来,露出张皱巴巴的老脸。
时辰到了...老小孩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
我吓得大哭,惊醒了隔壁的父母。等他们赶来时,那东西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地上一串湿漉漉的小脚印,一直延伸到紧闭的窗户。
爷爷连夜从镇上赶回来,用朱砂在我额头画了道符。从那以后,我经常半夜惊醒,看见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在房间里游荡——有时是缺了半边脑袋的老太太,有时是浑身滴水的长舌男人,最可怕的是个没有五官的黑影,总站在墙角看着我。
六岁生日前夕,我发起了高烧。县医院查不出病因,医生悄悄对父亲说准备后事。爷爷把我抱到祠堂,在祖宗牌位前摆了盏青铜油灯。
阴阳眼分三等。爷爷的烟袋锅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下等见游魂,中等通幽冥,你这双眼睛...\"他突然用两枚铜钱压住我的眼皮,能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铜钱烫得我哇哇大叫,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眼睛里流了出来。爷爷用黄符接住那些液体,符纸立刻燃起幽绿的火焰。
阴司点卯,阎罗索命。爷爷对着燃烧的符纸连吐三口血,我张真渊的孙子,岂是你们说收就收的?
那晚,祠堂里的祖宗牌位全部倒扣,供桌上的水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爷爷抱着我在祠堂中央坐了整夜,天亮时,我的烧奇迹般退了,但爷爷的头发一夜全白。
三天后,爷爷把父亲叫到厢房。我躲在门外,听见老人沙哑的声音:洛川命格特殊,十八岁前必遭大劫。要么送他上龙虎山修道,要么...
爹!他才六岁!父亲的声音在发抖。
你以为我想?爷爷突然剧烈咳嗽,昨晚我起了一卦,他命宫里的黑气已经压过印堂。不修道,活不过十八!
门外的我听得浑身发冷,转身跑向院子,却看见井台上坐着个穿寿衣的老头。他冲我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黑牙:小娃娃,你爷爷没告诉你吧?你出生的时辰,地府生死簿上写着呢。
我尖叫着往回跑,撞进追出来的爷爷怀里。老头眯眼看向井台,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井水诡异地冒着泡。
从今天起,爷爷粗糙的大手按在我头顶,我教你认符。
就这样,六岁的我开始了修道生涯。起初只是认些简单的驱邪符,七岁学掐诀,八岁背《太上感应篇》。同龄孩子在玩捉迷藏时,我在祠堂后院对着稻草人练习镇魂钉;他们上学读书,我跟着爷爷走遍周边村落,给亡魂超度。
九岁那年,我在邻村李家的丧事上第一次独自完成招魂仪式。当我把写着亡者八字的黄符焚化时,突然看见火光中浮现出一张陌生的人脸——那是个满脸是血的中年男人,正拼命对我摇头。
爷爷!我吓得往后躲,符里有人!
爷爷脸色大变,一把抢过燃烧的黄符塞进袖中。后来我才知道,那家的儿子并非自然死亡,而是被人推下悬崖的。三个月后,凶手在自家谷仓上吊,据说死前一直喊着有个小孩在火里看我。
十岁生日那天,爷爷送了我一枚青铜八卦镜。镜背刻着\"敕令\"二字,边缘有暗红色的痕迹。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用黑狗血和朱砂混合的涂料,镜面更是用雷击木打磨而成。
记住,爷爷把八卦镜挂在我脖子上时格外严肃,无论看见什么,别让它知道你能看见。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却不知道这个忠告在不久的将来会救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