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继续拖延下去,等神武卫赶到,哪怕照晚霜有宗师修为,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青光阵阵铮鸣,剑啸之声划破风雪,照晚霜的身影前扑,三尺青锋在手,施展锦绣山的绝学驭剑之术。

掌心真气吞吐,剑锋起势强横,然而老山头的刀更快。

细长窄刀上,潋滟的白光流转,吞吐缕缕刀气,挡在苏文身前。

一刀斩出

刀气喷涌而出,竟将身前的夜色淹没,刀光长啸。

转眼间,两尊武道宗师便再度交手几十招,刀光剑气碰撞,将脚下的地面震出道道裂缝。

照晚霜手中长剑激发出几十道青色的剑气,却被老山头一圈刀花尽数拦下。

这位锦绣山的剑术宗师剑眉紧绷,俏脸冷漠如霜,身后风雪中,黑压压的神武卫铁骑狂奔而来,转眼间便踏入巷子。

“杀。”

伴随着一声大喝,铁骑列阵,长枪平举,开始冲锋。

几十骑在并不宽敞的巷子内,就是一堵铜墙铁壁,横推往前。

照晚霜回头,美眸微眯,手中长剑横斩,一道剑气将巷子淹没。

“砰砰砰”

铁甲破碎,战马哀鸣,剑气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残肢飞舞。

这就是宗师境武者的杀力。

战马和骑兵铸就的尸墙,将后面的神武卫士卒挡住,为她争取了短暂的时间。

照晚霜沉吸一口气,本就高耸的胸脯随着呼吸起伏。

她轻喝声:“人剑合一。”

周身气势攀升,凌厉的剑气浮现。

人剑合一

驭剑术中极为高明的境界

剑招一出

缕缕青光汇聚在四周,随风而动,她的身形瞬间消失不见,似乎和这漫天风雪人融为一体。

老山头仅剩的右眼睁的如铜铃牛眼般,他只能看到一抹青色的剑光扑面而来。

锋芒锐气让老山头打了个寒颤。

“小小年纪便修成人剑合一。”

“此子不可留。”

老山头心底闪过这个念头,已然起了杀心,想要将照晚霜彻底留下。

“斩。”

老山头不甘示弱地大吼,手中长刀劈出,快到极致,根本瞧不见刀影。

白光和青光厮杀,崩碎的刀光剑气席卷风雪,朝着四面八方而去。

如同梨花暴雨般,将残垣断壁打得千疮百孔。

几个呼吸之后

一道身影从混乱的风雪之中冲出。

正是老山头,此时他极为狼狈,黑色的棉袄化作破布,手中长刀断裂,只剩下半截刀身在手。

他尚未落地,一抹青光便紧随着从风雪剑气之中冲出,并非朝着老山头。

而是对准了马车内的苏文刺去。

那是一口青霜短剑

出自一尊剑术宗师之手,是照晚霜以驭剑术中的绝学,御剑飞仙起手。

短剑破空,悄无声息。

老山头眼疾手快,脚不落地,强行运转真气,改变方向,顾不得内力逆流冲击经脉的撕裂之痛。

奋不顾身的朝着青光抓去,然而还是慢了半步。

他抓空了

手掌擦着剑尾而过

“相爷,小心。”

老山头只得大吼提醒。

紫电青霜,是为仙剑。

而照晚霜这招御剑飞仙,俨然有几分剑仙的味道。

凛冽的剑气和杀意扑面而来,吹的身上的披风袄子飒飒作响。

苏文依旧不曾惊慌,好整以暇的凝视着越来越近的青霜剑。

刀光剑气散去

他的目光远眺,看了眼身负重伤的照晚霜。

同为宗师境,但照晚霜的修为明显要弱于老山头一筹,先前刀剑对拼,她就受伤,又强行用御剑飞仙来刺杀苏文。

此时正是旧气刚断,新气未生之时,落地之后,连退十多步,泛白的唇角被浸出的血丝染红,颇有几分娇艳欲滴的风情。

“狗贼。”

四目相对,照晚霜冷冷的骂道。

可下一刻

她的脸上浮现出惊愕之色,美眸中全是不可思议。

苏文仅仅只是伸出两个手指头,便分毫不差的将青霜剑夹住。

要知道

这一剑可是她全力发出

哪怕是寻常的宗师境强者都没办法接住。

可那个男人不止硬接

而且还是如此云淡风轻

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两根手指头稳稳夹住短剑,任凭剑身震动,都无法逃脱他的指尖。

“锦绣山的驭剑术。”

苏文轻声道:“不过如此。”

“难怪只能居八剑宗之末。”

二指微微发力,便将剑上的真气崩碎,手掌翻转,短剑安静的躺在他的掌心。

通体泛着幽绿光泽,好似碧玉铸就般,屈指轻弹,剑吟清澈如龙。

剑上有两个蝇头小楷,读作“碧幽”。

“这么好的神兵,跟着你可惜。”

苏文看向照晚霜笑道:“既然照姑娘有心,那本相就收下了。”

照晚霜惊讶之余,心底腾起无名怒火,骂道:“无耻之徒。”

想要继续动手,可想起刚才那个男人轻描淡写就破了自己的剑招的场景。

其实力恐怕更加深不可测。

一个快刀无二老山头就足够难缠,再加上深不可测的苏文,自己断然不是对手。

做好打算,照晚霜不敢继续纠缠,纵身一跃,整个身子腾空而起,混在风雪中,朝着远处掠去。

“想走?”

眼见自家相爷平安无事,老山头松了口气,瞧见照晚霜想走。

自不会就这么放其离开。

左手扬起,鼓足真气,一团乌光破空,追着她而去。

半息之后,闷哼声响起,照晚霜的身形在半空顿了顿,却是被老山头的暗器打中。

隔着漫天风雪,这位锦绣山的剑术宗师,恨恨地瞪了眼苏文,扭头钻入风雪内,眨眼间没了踪迹。

一尊宗师境的武道强者想走,没有数百披甲铁骑和弓弩手,几乎不可能拦住。

老山头还想追,却被苏文叫住。

“别追了。”

他从轿中走出,碧幽剑被收入袖袍内,风雪扑面而来,苏文的身躯修长而挺拔。

“属下来迟。”

“还请相爷治罪。”

神武卫姗姗来迟,身为神武卫大将军的郑西平扑通一声单膝跪在他的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身后上百神武卫骑兵纷纷下马,跟着单膝跪地,全部低着头。

权倾朝野这四个字绝非空穴来风。

满朝文武,谁也不敢捋他这位权相的胡须。

哪怕身为神武卫大将军的郑西平也不敢。

苏文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神武卫众人,擦身而过,淡淡道:“听说郑将军前些日子才纳了房小妾。”

郑西平噤若寒蝉,心底惶恐,换了个方向朝着苏文的背影跪下,颤声道:“三日之内,属下必定抓住凶手。”

神武卫大将军,官至正三品,按理来说纳房小妾算不得什么事情。

只有郑西平知道,自己那房小妾不是正经纳的,而是强抢而来。

连带着还将小妾的家中丈夫和父母杀了。

他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会被苏文知晓。

此时拿出来说,分明就是在威胁自己。

“很好。”

苏文带着老山头翻身上了神武卫的马,朝着苏府而去。

“本相就在家中恭候大将军的好消息。”

等到二人走远,郑西平才敢起身,擦了擦脸上豆大的汗珠。

“大将军,咱们怎么办?”

旁边的士卒问道。

“蠢货。”

郑西平骂道:“都愣着做什么。”

“封锁四门,让城皇司和玉京府衙门一起,挨家挨户地搜。”

风雪漫漫

夜色浓浓

长乐坊的街道上

两骑并行

“相爷,靠郑西平这个饭桶,恐怕抓不住这个刺客。”

老山头摇头。

“抓不抓得住不重要,重要的是神武卫大将军这个位置该换人了。”

苏文随口说道。

神武卫,羽林卫,骁骑卫为殿前三卫,隶属于天子亲军,司职玉京四门城防以及京中巡逻,具有便当行事的处置权。

其中神武卫五千人,骁果卫四千人,羽林卫七千人。

三卫拢共一万六千披甲卒,除了驻扎在玉京城外骊山大营内的两万飞龙骑外。

整个京城,就属殿前三卫的士卒最多,哪怕卫戍皇城的禁军都不如。

毕竟禁军的人数只有三千。

古往今来,兵权最重,尤其是京师重地的兵权。

殿前三卫中,人数最多的羽林卫掌控在天子的手中,而骁果卫则掌握在勋贵手中。

这两卫都插不进手。

苏文虽然能使唤的动羽林卫,可那是因为他的背后站着长生帝君。

倘若某一天,他与天子背道而驰,羽林卫瞬间就会调转刀口。

没有兵权

这是苏文这位权相最大的弱点和破绽。

所以很早之前,他就在图谋神武卫。

可惜在这件事情上,皇帝和那些世家勋贵达成默契,导致苏文一直没有成功。

皇权

相权

勋贵世家

三方角力之下,反而便宜了郑西平这个毫无背景的中立派。

让其坐上神武卫大将军的职位。

可惜此人有些不识时务,自长生帝君卧病在床,便暗地里和那些勋贵世家以及几位皇子眉来眼去。

“他因为自己做得很隐蔽。”

苏文戏谑:“殊不知早就被咱们的陛下看在眼里。”

“就算本相不出手,他这个神武卫大将军也坐不了多久。”

朝堂之争已经日趋白热化,眼下就连锦绣山这等江湖大派都参与进来。

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必须要将神武卫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有兵权,说话才有分量。

“陛下会答应相爷掌控神武卫吗?”

老山头语气有些担忧。

“不答应也得答应。”

苏文自信:“因为本相会给他开出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朝堂局势

永远都没有绝对这二字

长生帝君和苏文这位权相联手镇压朝堂十余年,也没能彻底将世家王侯打垮。

勋贵犹在,世家仍旧夜夜笙歌,时不时借着骂苏文的时候,捎带隐晦地骂两句那位长生帝君。

利益

才是朝堂永恒不变的定律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用利益去交换。

想要在朝堂如鱼得水,手里的筹码就要足够多。

而这次利益交换的对象,正是那位卧病在床的天子。

此番锦绣山刺杀苏文,看似是针对相权,实则是在挑衅皇权。

世家大族,勋贵百官,以及那几位皇子步步紧逼。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势。

苏文是孤臣

那位长生帝君又何尝不是孤家寡人?

朝野上下

最大的朋党就是苏文这位权相

踏踏踏的马蹄声在风雪夜里,显得微不足道,就像那马背上的两个人。

独眼的马夫

权倾朝野的宰相

在风雪之下,如蝼蚁般。

然蚍蜉尚能撼树

谁言蝼蚁又不能翻天?

玉京以北八百里

菩提州

雪幕遮天蔽日,一眼看不到头,绵延的山脉被风雪吞噬,原本汹涌的江河也被冻上。

三千年前

佛门东传,后曾有得道高僧修成圣境,并于此间坐化,以金身蕴养菩提子,最后种出一棵参天的菩提树。

此树蕴含圣人妙法,有诸多神妙,被尊为佛门圣物。

菩提州也因此得名

此佛门圣僧门下的弟子以金身菩提树为根基,创下菩提寺。

稳坐佛门四圣地之一,延续至今,屹立不倒。

菩提州佛道昌盛,哪怕历经皇朝更迭,也不曾落败。

菩提寺有个规矩,但凡寺中有得道高僧坐化之后,会将其舍利子取出,送于菩提州内其他寺庙供奉参详。

武道八境,第五境为金丹境。

而佛门却不将五境称为金丹,而是罗汉境,也不称金丹为金丹。

而是称其为舍利子。

换而言之,在佛门中,但凡能够凝聚出舍利子的,都是武道五境以上的。

菩提寺的手笔不可谓不大。

一千八百多年来,菩提寺拢共送了九枚舍利子出去。

这也就意味着菩提寺最少诞生了九尊五境之上的修士。

这就是圣地的底蕴和实力

其中一枚舍利子供奉在莲花寺。

菩提州的风雪要比玉京城更大

毗邻北元,从十一月开始就在下雪。

莲花山位于菩提州以南,九座直插云霄的山峰如同盛开的莲花般簇拥着,因此得了莲花山的名字。

莲花寺没在山上,而是在九座剑峰的正中,也就是莲台的位置。

莲花寺的开山祖师是位苦行僧,行至此间,偶有所感,又觉莲花山气势磅礴,暗合佛门妙理。

索性就在此住下,立寺传法,随着弟子越来越多,莲花寺也愈发的兴盛。

后来得了菩提寺的一枚金身舍利供奉,昼夜参悟之下,诞生不少高僧。

两百年前,前朝崩溃,天下大乱,兵锋乱起二十年。

期间菩提州遭遇过数次大的兵祸,导致莲花寺的高手死伤惨重,就连传承都出现断层。

至今方才恢复许多元气。

莲花寺当代主持白莲和尚,菩提州极为有名的宗师武者,其成名绝技小莲花指,与菩提寺的菩提指并列第一。

古老的庙宇安静的坐落在九座剑山峰正中,灯火在风雪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一支浑身罩着黑衣的骑兵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潜入莲花山。

约莫数百人,个个魁梧,腰间鼓鼓囊囊,左佩长刀,右持钢枪,马鞍上还挂着弓弩。

黑衣骑兵在莲花寺外停下,当先三人策马登上高处,远眺古寺。

当先的大汉身材极为魁梧雄壮,足足九尺高,脸上有疤,披风下是厚重的鱼鳞铠,手中提着柄厚重的镔铁大刀。

眼神中满是杀意。

一员悍将

他身后的两人一个须发赤如火,两手抱胸,一个面如金纸,怀中抱剑。

“根据情报。”

提刀的大汉开口:“莲花寺中除了白莲和尚外,还有一尊老辈的宗师。”

“二位不可掉以轻心。”

“放心。”

须发如火的壮汉点头:“白莲和尚交给我,正好试试他的小莲花指是否如传说中的那般厉害。”

“那另一个老和尚就交给我。”

面如金纸的瘦弱男人接过话头。

言毕,这两人轻飘飘地掠出,踩着风雪快若疾风,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下一对骑兵把守出口。

提刀大汉将剩下的三百黑衣武士召集到身旁,手中长刀对准莲花寺。

低喝道:“一个不留。”

“杀。”

扯动缰绳,胯下战马跃出,落在数丈开外,身后黑压压的武士跟随,保持冲锋的阵形。

他们的骑术极为精湛,取下弓弩,在距离古寺还有五十步的时候,松开弓弦。

密密麻麻的火箭腾空而起,将莲花寺淹没。

许多僧人尚且还在睡梦中就被箭雨射杀,连声惨叫都没有发出来。

箭头上的火焰点燃库房和柴房,狼烟升起,伴随着汹涌的火光,驱散莲花山的夜色。

寺内的一个武僧提着长棍冲出大门,迎头一道黑影扑来。

寒光掠过,一颗头颅升空,随即重重的砸在地上。

眼中残留着不解和惊恐。

刀疤大汉长刀染血,领着麾下的士卒冲入莲花寺内,见人便杀。

还有几十骑在寺外游走,射杀侥幸逃出来的僧众。

鲜血染红古刹,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

凄厉的惨叫和愤怒的咆哮回荡,然而迎接他们的,只有黑衣武士冰冷的钢刀。

索命的厉鬼无情地收割人头和性命。

“大胆。”

“你们是什么人?”

莲花寺武僧堂的堂主手持一根齐眉黄铜棍,将冲过来的两个黑衣武士砸飞。

看着满地的尸体,两眼大睁,愤怒的斥责。

寺中的僧人被屠戮大半,刀疤大汉倒拖长刀,朝着武僧堂堂主走去。

身上的甲胄满是绽放的血花。

“你们是朝廷的人。”

中年和尚看到甲胄的瞬间就明白对方的身份。

大汉没有回话,一步跨出,将长刀抡起,从上往下劈落。

武僧堂堂主举棍抵挡。

“嗡嗡嗡”

镔铁刀斩在黄铜棍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莲花寺的和尚被震得虎口破裂,口鼻流血。

“半步宗师。”

和尚眼神绝望。

他的修为已经达到先天九重,却被对方一刀震成重伤,这份修为好生恐怖。

就在其惊愕的时候,刀疤大汉变招,长刀横掠,和黄铜棍摩擦,火星飞溅。

刀锋朝着和尚的脖子斩去。

这一刀

很快

刀光掠过

头颅升空

仅仅两刀,便将先天九重修为的莲花寺和尚斩杀。

大汉面无表情,一脚将和尚的脑袋踢开,身后左右的黑衣武士冲开大门,开始继续屠杀。

半个时辰之后

莲花寺数百僧众全部变成尸体

古刹内,除了黑衣武士们,再无其他活口。

两道染血的身影从后院走出

正是须发如火的大汉和消瘦的中年剑客,分别将手里提着的脑袋扔到刀疤大汉面前。

“樊将军,幸不辱命。”

“白莲和尚和色空和尚的首级在此。”

中年剑客开口。

“东西在何处?”

被称作樊将军的披甲大汉淡淡的瞥了一眼地上这两颗宗师武者的脑袋,便又看向他们。

“嘿嘿,相爷点名要的东西,咱们可不敢乱来。”

红发大汉从袖袍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子,外面刻有复杂的梵文。

“很好。”

樊将军将盒子收入怀中:“我会给你们请功的。”

“走。”

大手一挥,领着麾下的黑衣武士从莲花寺离开,翻身上马。

几十根火把投入古刹内,火势暴涨,顷刻间将大半个寺庙淹没。

数百黑衣骑士策马狂奔,离开莲花山,径直往南而去。

当真是来去如风。

直到数日之后,莲花寺被付之一炬的消息才慢慢传开。

菩提寺大怒

当即派出高手四处追查凶手的线索。

莲花寺被灭的消息尚未传到玉京城,而樊将军却已经带着麾下的黑衣武士赶回来。

长乐坊

苏府

后院暖堂

此时距离锦绣山照晚霜刺杀一事已经过去三天。

苏文一直都待在府内,不止没去上朝,就连府门都没出过。

地上的积雪足足堆了尺高,院落中的草木上,倒悬着冰霜。

池塘依旧

其中泉水自地下而来,冬暖夏凉,哪怕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时节,也从未冻过。

里面几条金色的鲤鱼穿梭于水草中,极为欢快。

一层薄薄的轻纱帐将内堂隔绝。

此时此刻

大周的苏宰相正斜躺在铺着白虎皮的椅子上,静静的看着堂外的风雪。

“相爷。”

主簿计幽走进来,脸含笑意:“樊虎回来了。”

“东西拿到了吗?”

他随口问道。

“拿到了。”

计幽点头,回头朝外面喊道:“进来吧。”

樊将军也就是樊虎快步走进来,单膝跪地,双手将从莲花寺得来的紫檀盒子举过头顶。

“托相爷的福气,此行极为顺利。”

樊虎开口。

“嗯。”

苏文接过紫檀盒子,将其放到旁边的桌上,低头打量了樊虎一眼:“起来吧。”

“诺。”

樊虎起身,目不斜视。

“跟了我多少年了。”

苏文的话,让樊虎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想道:“回相爷的话,跟了您有八年。”

“八年了。”

他眼底泛着些许唏嘘之色:“当年我初入官场,你就跟在我左右。”

“八年时间,才从巡城小吏升到千骑将军。”

“你的屁股也该往上挪一挪了。”

“樊虎,让你做神武卫大将军,统领神武卫如何?”

“神武卫大将军?”

樊虎瞳孔大睁,心潮澎湃,当即跪下,张口想说一时之间又没有理清楚思绪。

这番模样,逗得计幽和苏文哈哈大笑。

“你这小子。”

苏文笑着拍了拍樊虎的肩膀:“你想说什么本相知道,好好干。”

“属下这条命就是相爷的。”

憋半天,樊虎面红耳赤地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不怪他这般激动,神武卫大将军官居正三品,比樊虎现在的千骑将军要高好几个品阶。

来到堂外,樊虎站在漫天风雪中,有种不切实际的梦幻感。

那可是正三品的神武卫大将军

天下武将梦寐以求的位置。

隔着轻纱,苏文目送樊虎的背影离去,计幽将紫檀盒子打开。

内镶金玉,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面而来,只是闻上一口,顿时心旷神怡。

将盒子内的东西取出,递给苏文。

他伸手接过,核桃大小,通体黝黑,隐约能看到表面有一根根金色的丝线。

苏文将其放到眼前仔细观摩,初看黝黑,再看时有些透亮。

如同宝石般。

“这玩意真有那么神奇?”

计幽好奇。

“那是自然。”

“这颗舍利,是佛门五境以上的修士金身凝聚而成,其中蕴含着五境修士大部分修为。”

“甚至有些得道高僧可以将自己的传承封锁在舍利之中。”

将黑色的舍利握在掌心,催动一缕真气渗入其中,原本安静的金身舍利开始颤抖。

紧接着爆发出一股极其强大的真气。

“轰”

殿堂震动,肉眼可见的金色佛光以舍利子为中心,朝着周围扩散。

桌椅板凳瞬间化为齑粉,粗壮的原木房柱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缝。

计幽被佛光震得连连后退。

“刷刷刷”

十多道身影出现在屋外,都是相府内圈养的高手,却被刺眼的佛光挡住,难以靠近。

“这是?”

老山头出现,啧啧称奇道:“好强的佛力。”

堂内

苏文用内力快速探查了舍利子内的情况,随即掌心爆发出一股更加强横的真气。

“轰”

佛光湮灭,隶属于菩提山某位得道高僧的真气被捏碎,退回舍利子中。

那股恐怖的威压散去。

“这就是五境修士的气息吗?”

计幽心有余悸,喃喃自语。

“这里没事,都退下吧。”

苏文朝外面的高手说道,众人自然不会多问,各自离去。

掌心的舍利子恢复先前安静的模样,纹丝不动。

“这枚舍利子炼化的时间不短,里面的真气有许多损耗。”

他道:“倘若是当真是位五境修士出手,恐怕一击之下,我这相府顷刻间就要化作废墟。”

计幽咂了咂舌,用狐疑的眼光看向苏文。

自己相爷的修为一直都是个谜,而且从未在外人面前出过手。

谁也不知道苏文的实力如何。

但能轻而易举的压制这枚金身舍利,计幽猜测,自家相爷的真正实力,恐怕要比所有人猜测的都高。

将舍利子原封不动的放回紫檀木盒内。

苏文可以轻易地将郑西平从神武卫大将军的位子上弄下来。

可若是想要将其换上自己人,掌握神武卫五千披甲士卒,那便极为不容易。

皇权,相权,勋贵世家三方角力。

他必须要拿出可以交换的利益来换取皇权的支持。

而这枚金身舍利就是筹码。

还是那位陛下没办法拒绝的那种筹码。

只要炼化舍利子中蕴含的修为,就有机会凝聚出武道金丹,顷刻间就能获得三百年寿命。

谁能拒绝?

苏文不知道其他人,但他很清楚,寿命对于自家陛下,那就是最需要的东西。

之所以没人敢像苏文这般,直接闯入菩提州,将一寺屠灭,强抢舍利子。

最主要的原因是当今天下,佛门势力极大。

谁敢抢夺舍利子,就要面临佛门上下铺天盖地的追杀,哪怕炼化其中修为,也绝难逃过死字。

毕竟佛门高僧如云,保不齐哪个圣地就有金丹境甚至神通境的老妖怪。

他却不怕

反正儒释道三教之人,谁不是恨他恨的要死。

况且这枚舍利子最后是给陛下的,佛门的秃驴若是有胆子,那就去皇宫找那位长生帝君算账。

金身舍利,就是苏文抛给天子的救命毒药。

既能救命,也能致命。

朝野内外,有太多人觉得当今的天子活的太久,他们迫不及待的盼着长生帝君驾崩。

若是金身舍利的消息走漏出去,那些人会怎么做?

倘若天子不死,甚至延寿三百年,勋贵世家还有那几个皇子恐怕会疯掉。

并非阴谋,而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一颗舍利子

换来神武卫大将军的位置

挑起勋贵世家和天子的矛盾

再将菩提寺和佛门牵扯进来

这叫一石三鸟。

卯时未到,雄鸡初啼,风雪依旧不停。

苏文早早的起床,在侍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吃过早饭。

马车就在后门等着,老山头依旧穿着黑棉袄,蓬头垢面,手里捧着两个热包子吃的正香。

“老山头,不是本相说你。”

苏文满脸嫌弃:“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府里也没缺过你的银两,怎么终日邋里邋遢的,和个乞丐一样。”

“眼瞅着就是年节,明儿别让我在看到你穿这身破烂四处招摇。”

“换换换。”

老山头赔笑,三下五除二将包子吃完,扯动缰绳,驾着驽马出门,往皇宫方向走。

“驾”

“驾”

临近朱雀街,这里住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皇亲国戚,宅院门前的灯都亮着。

六部官员们纷纷带着奴仆,驾着马车出门。

最近两个月,早朝都是苏文这位宰相在主持,折子他看过之后,再挑些重要的,送去内监司批红。

往年这个时候,早就休朝在家歇息,今年天子卧病在床,自然没了假期。

瞧见苏文的马车,其他官员纷纷躲得远远的,倒是投靠到他门下的人聚拢过来,足足二三十辆,跟在苏文后面,浩浩荡荡奔着长生门而去。

没办法

谁让相党如今权势滔天。

马车在长生门停下,苏文下车,领着麾下的党羽进宫。

姚公公在朝殿前等着,瞧见他走来,笑眯眯的上前。

“相爷。”

“姚公公。”

“前头领路吧,本相要去面见陛下。”

苏文直截了当的开口。

“相爷随咱家来。”

姚公公在前头领路,从朝殿出发,顶着风雪,此时天色尚未明朗,还需灯笼照明。

穿过朝霞殿,未央宫,明月宫,飞仙殿,最后来到长生殿外。

“岁公公。”

长生殿前,有个老太监正在等着。

和姚太监的圆润肥胖不同,这位岁公公本名岁青,虽不在内监司中,却是陛下的贴身太监。

最重要的是此人的武道修为极为高深,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阴冷之气。

那双眼睛就如同毒蛇般。

“苏相爷。”

岁公公的嗓音浑厚,不似去了势的:“陛下请您进去。”

“陛下知道我要来?”

苏文挑眉。

“自是知道的。”

岁青让开路,跟在他身后进殿。

“许多人都以为陛下他老人家眼昏耳溃,殊不知这天下,还没有什么事能瞒过陛下。”

接连穿过两道木门,方才踏足内殿。

白玉床上,唯有长生帝君盘膝而坐,至于那日的四个道人,却不曾出现。

“微臣见过长生帝君。”

苏文微微躬身行礼。

“朕的好相爷,今天怎么想着入宫?”

长生帝君虽然形容枯槁,可眼神却极为凌厉,根本看不出半分死气。

然而他却知道,这只不过是陛下在强撑着罢了。

苏文懒得废话,直接从袖口取出紫檀盒双手奉上,道:“近日,臣偶然所得一枚佛门金身舍利子,特献于帝君。”

“拿来。”

长生帝君的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岁公公将紫檀盒接过,上前转递给白玉床上的老人。

迫不及待的打开,将里面的舍利子取出,伸手握住,顿时一股强大的真气涌出。

“没错。”

“就是金身舍利。”

长生帝君斑白的须发颤抖。

“苏相爷,你这舍利子当真是偶然所得?”

老人似笑非笑:“可朕怎么听说,前几日菩提州的莲花寺一夜之间,被屠灭满门,就连寺中供奉的菩提舍利子都被人夺走。”

“这个?”

苏文沉吟片刻,笑道:“可能是巧合吧。”

“好一个巧合。”

长生帝君脸上的笑容散去,眼神冰冷:“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你苏相盼着朕能多活些时日吧。”

“陛下言重了。”

苏文道:“若无帝君,微臣也不过是无根之萍,风雨来临,须臾就要覆灭。”

“臣自然盼着帝君延年益寿,活他个几百年,几千年,最好长生不死。”

“好好好。”

老人脸上恢复笑容,显然心情不错:“这颗舍利子朕收下了,苏相爷,说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苏文道:“此物乃是神武卫千骑将樊虎寻的,臣不敢冒领。”

“樊虎?”

长生帝君看向老太监岁青,后者道:“陛下,此人乃是边军出身,十年前因战功调回玉京,担任皇城司小吏,后来擢升到神武卫,现担任千骑将。”

“边军出身?”

老人沉吟片刻,看了眼苏文,淡淡道:“神武卫大将军郑西平缉拿刺客不力,更犯有私杀百姓,强夺民女之罪,罢官下狱,交由刑部查处。”

“就让樊虎担任神武卫大将军吧。”

“等会让内监司拟旨,姚公公跟着苏相去朝殿走一趟。”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简单。

都不用苏文自己开口,对方就知道他想要什么。

“多谢陛下。”

苏文再行一礼。

“时候不早了。”

长生帝君道:“苏相爷该去主持早朝了。”

“诺。”

去内监司领了圣旨,和姚公公原路返回,到早朝殿的时候,文武百官已经到齐。

四位皇子也都到场。

长生帝君拢共有五子一女。

五皇子早早的就封了蜀往,前往蜀道就藩,玉京城内还剩下四位皇子争夺太子之位。

当苏文进殿之后,原本嘈杂的早朝殿顿时安静下来,雅雀无声。

“见过苏相。”

百官朝拜,就连四位皇子也略微欠身行礼。

他们不太敢得罪苏文,此时正是争夺太子之位最激烈的时候,谁若是能拉拢苏文这位宰相,瞬间就能占据上风。

“嗯。”

小太监搬来凳子,苏文顺势掀起官袍落座,四位皇子也都有自己的凳子,至于其他官员,则只能站着。

“姚公公,宣旨吧。”

苏文开口。

就在百官疑惑之时,姚公公取出内监司拟好的圣旨,当着所有官员的面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神武卫大将军郑西平缉拿刺客不力,其德性有坏,私杀百姓,强抢民夫,杀其夫子父母,为十恶不赦之罪。

今罢官免职,打入天牢,交由刑部审理,查清罪行,以儆效尤。”

姚公公宣读完圣旨,满朝哗然,人群中的神武卫大将军郑西平更是手脚发软,两眼泛白就往地下倒。

“禁军何在?”

姚公公大喝。

“在。”

数名披甲挎刀的禁军士卒大踏步走进朝殿。

姚公公指着瘫倒的郑西平厉声道:“将此乱臣贼子拖下去,打入天牢,听候处置。”

“诺。”

强壮的禁军直接将其拖出朝殿,任由郑西平喊冤,戴上枷锁镣铐,押往天牢。

“韩国公救我。”

“魏国公救我。”

“大皇子救我。”

无人敢应。

“苏相,卑职是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