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儿醒来时,屋里哪里还有人,枕头边倒是果真放了五两银子。

她顿时就笑得合不拢嘴,出来一趟倒比在衙门里头挣得多,来钱也快,心头想着自然要好好服侍宋辙,可不能放过这财神爷。

用了早饭才见挼风回来,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道:“爷真是将姑娘放到了心上。”

“好端端的,瞎说什么?”佑儿不明所以,毕竟讹了宋辙几次银子,心头还有些许不好意思。

挼风却是了然一笑,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匣子道:“爷送你的,说是夜里陪他赴宴,好好打扮。”

佑儿打开就见一对玲珑清透的白玉耳珰,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笑道:“这可值些银子呢。”

“就猜到姑娘你会这样说。”挼风胳膊环抱胸前,端得拷问模样:“不过话又说回来,姑娘为何如此稀罕银钱?”

佑儿摸了摸耳珰,反手往外头一指:“这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花银子,天下谁人不爱财,难道挼风你不爱?”

挼风倒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自小就在宋辙身边做书童,虽说他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可跟着宋辙背井离乡读书科考,倒是没短缺过衣食。

“我倒是不大用得上银子。”挼风道。

佑儿闻言,剜了他几眼:“看来郎君对挼风哥倒是极好呐,一不缺衣二不少食,三不用出去赔笑挣钱。”

挼风闻言,笑道:“我比姑娘小几岁,可担不得这样称呼,姑娘叫我名字就好。”

他人小鬼大,瞧得出宋辙待她有些不同的。

宋辙是下晌回来的,估摸着连饭也未曾用,拿了桌上的一块糕点就着茶就吃了去。

见他眉宇还带着冷意,半点笑模样也无,佑儿忖度几番,才出言轻声问道:“大人这是怎么,遇着难事了?”

宋辙这几日都在摸索着,从济南府布政使司仓库里头将粮食转运出来,到底周转了几人。今日他一早就蹲守在了登州府仓房外头,想看看能不能找些线索。

谁知却见到了那米行的冯掌柜,四平八稳地带着人进仓房盘货,站在外头的三班衙役还与他说笑,就这般堂而皇之,半点不遮掩。

宋辙猜想他身后的那冯老板,必然是要知府也要敬畏三分的人物。

和光同尘了这么些年,宋辙哪里不晓得这桩事闹出来必然叫整个山东改头换面,可万一出了变故,折损的必然只有他一人。

见宋辙低头沉默,佑儿不敢再多言,只坐到镜前梳妆打扮。

屋子里淡淡玉兰香,混着香粉胭脂,又说不清是不是还有一丝佑儿身上的香味。

宋辙即使不在意,也难挡着香不经意就钻入了鼻息,他朝镜中看了一眼,只见佑儿正扭着头戴耳珰。

她虽有耳洞,可许久不戴这些,倒是有些生疏。

宽敞的琵琶袖落到胳臂上,藕节似的手腕照得宋辙眼神错乱。

察觉他的眼光,镜中女子巧笑倩兮,回过头得意问他:“如何?”

宋辙心头微微瑟缩一瞬,他最是擅长隐忍,转过头错开她的目光,用有些挑剔的神情声色道:“尚可。”

佑儿回过头又将自己打量一番,她可是花了一两银子买来了胭脂,朱唇娇颊哪里才是尚可!

“必然是头上少钗点缀的缘故。”佑儿咬咬牙,将刘家给的金钗放在头上比划。

谁知宋辙又道:“这钗晃眼,不必戴了。”

佑儿依言放下,她可生怕带出去磕磕碰碰的,少了半克金子,那可得不偿失。

“怎得没几样像样首饰。”宋辙落坐在榻上,头歪在靠枕,闭眼不再瞧她,只端的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公子哥做派。

佑儿看他一时入神,倒是忘了回话,再想起来时又见他眼皮也未抬,倒也不在意她要不要回话。

左不过是一句穷,没钱买罢了。

谁知半晌过后,宋辙又慢条斯理道了句:“女子素来是极爱这些的,你倒是不同。”

“我如何不同?”佑儿换了另一身芽绿的交领短衫,下头照旧是月白裙子,看着倒是清爽别致。

宋辙朝她看一眼,又回头阖眼,默了默才道:“你也喜欢首饰?我只当你喜白花花的银子。”

“也不止银子。”佑儿漫不经心理了理腰间的绦丝,笑道:“金子我更喜欢。”

宋辙鼻息间传来一声冷哼,两人不再打着机锋,士大夫克己复礼,他学了小半生的儒学心学,什么欲望都藏在心头,从不在外表明,这也是文人的体面。

可见着佑儿这般明晃晃坦露自己的欲望,他倒不觉得反感,甚至还觉得她比旁人有趣。

意识到自己不受控的思绪,宋辙冷着脸侧过身子,将脑海里佑儿的模样挪开。

申时末,宋辙带着佑儿依约至飨食楼,门口的店小二听闻冯老板三字,脸上顿时笑出了褶子,躬着身请两人上楼。

宋辙今日不知是有意无意,穿了身豆绿的直裰,玉冠束发,难掩潇洒风流。

往日常见他打扮得老气横秋,那身官袍也是死板墨绿,这次到登州倒是一日比一日看着年轻风流。

一旁有妇人娘子侧目来看,佑儿低声道:“郎君打扮一番,倒是姿色不错。”

宋辙依旧是冷哼一声,只是喉结滚了几遭,似是有话有咽了回去。

到了二楼最里面的屋子,就见冯掌柜已站在走廊外头,宋辙忙上前作揖道:“倒是我来迟了,真是罪过罪过。”

这变脸比翻书还快,唱念做打信手拈来。

冯掌柜看了眼宋辙身后的佑儿,这才道:“沈夫人今日倒是精神了些。”

说罢,也不再寒暄,伸手往里请道:“我家老爷等候多时了,两位快请进。”

登州府算不得富裕,上有汝州百年商地,还有济南府压着,就连莱州也比此地富裕些,可即便如此,这飨食楼里头的陈设摆件也丝毫不逊色。

宋辙心里头的算盘一打,再看这屋里一水的黄花梨木,窗边小几上摆着半点不应季的梅兰竹菊四君子,定睛一瞧才知皆是玉石翡翠雕刻的。

佑儿深吸一口气,却被宋辙拉住了衣袖,抬眼就见他冷峻的神色。

冯掌柜将珍珠帘子掀开,引着两人往里间去,珠帘落下带着极好听又不刺耳的清脆声音,不禁让佑儿后背酥麻。

这哪是珍珠声,这是哗哗的银子声。

里屋的人忽而笑出了声道:“沈老板是富贵窝里出来的,瞧瞧我这屋子,如何?”

话音落地,宋辙见到了这声音的主人,竟是不惑之年,面目清俊有些儒商派头。只是身上的绫罗,腰间的玉带又与儒商讲究的恭谨德行,相距甚远。

“冯老板这里自是金玉堆砌,价值连城。”宋辙拱手作揖道:“我沈家自然是不如的。”

他这话没扯谎,沈家虽有钱,但绝不会这般高调露富。

见他这般说,冯老板自得大笑,就在人心头放松片刻时,却听得他道:“沈彦,沈家二房庶子,年纪轻轻就打理生意,沈老太爷倒是器重你,”

宋辙眼中依旧带着笑意,只是藏在袖中的手掌心,已有些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