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儿偷偷窥了冯席一眼,却被他抓个正着,原本紧挨着宋辙的手,下意识的将他抓牢。
两人十指相扣,却是这番场面。
宋辙使力握住她的手,面色发冷:“冯老板这是何意?”
冯席干脆利落的拍了拍桌面,起身道:“我是何意?沈老板这话说得倒是让冯某不解。”
看了看头躲到宋辙身后的佑儿,缓缓道:“你带着夫人来找我做生意,自然是听过我的规矩。”
屋里极为安静,让人心也不自觉的皱成了一团。
“既然知道我的规矩,如今还这般扭捏作态,倒是叫我好生不解。”冯席踱步到佑儿身旁,目光顺着她耳垂上的白玉珰落到雪白的脖颈上。
宋辙自然是晓得的,他决定要带上佑儿,就是因为晓得冯席的龌龊,也为了方便自己行事。
可是在他的打算里,他以为自己足够心狠,也对自己足够自信,想着即便是将佑儿放在此处,他也能尽快斡旋此事。
成大事者从来不拘泥小节,何况他若还想在官场顺当下去,如今势必要做出退步。
思忖之间,手背被佑儿另一只手覆盖,她将宋辙当作短暂的依靠,也是救命稻草般的存在。
“不可!”宋辙冷声道:“我不知冯老板是否存了误会,但我并非是让妇人助我成事之人!”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番话说得如此浩然正气。
冯席脸上的怒意不再掩藏,威胁道:“既如此,那沈老板就在屋里想清楚再说!”
屋里一时只剩佑儿与宋辙,从来什么都豁得出去的人,此时因自己的所作所为感慨万千。
而那机巧尖酸的女子,任由自己靠在宋辙手臂上,忍着哭腔道:“怎么办,我们还能出去吗?”
她想问的不是能不能出去,而是除了将我留在此处,还有别的办法能出去吗?
宋辙听得明白,伸手轻拍她的肩安抚道:“能,我不会丢你在此的。”
不论是她的父母兄弟还是后来卖去的刘家,亦或是左邻右舍,亲戚朋友,谁曾真的护过她。
都是打着牺牲她的主意,来成就自己罢了。
宋辙的话叫她心颤,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她忽得落下泪来,从今日起,始于他温柔话语中。
见佑儿心绪渐渐平稳,宋辙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扶着佑儿的腰让她坐下。
他不了解女人,甚至从未在女人身上费过心思,可即便如此,佑儿的神情也不难看出她将自己看作此时唯一的倚仗。
知道是不应该,可宋辙真是极珍惜这样的滋味。
“莫怕,再等等。”
佑儿看着他对自己颔首,自是读懂了他的意思,可如今又不大敢信宋辙还有旁的准备。
揣着一颗如兔子般紊乱跳动的心,佑儿继续擦着泪,呜咽声倒是又比方才能亮了些。
宋辙看着她又是怕又是哭又是接着演,咬着嘴唇才忍住心头的啧啧称奇,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今后是不敢惹她哭了,这般闹腾如何了得。
冯席再来时,佑儿已经哭得嗓子疼,正要喝口茶歇会儿,却见门框往里一开,糕点粥面被人流水似得送了进来。
待摆饭的人下去,冯席才进来道:“想着沈老板和夫人必然是饿了,这便让人送来些吃食。”
穷人连这粥也掺杂了泥沙树皮,富贵人家倒是品类繁多,难怪倒在桶里的泔水也有人争着抢。
可眼下即使是山珍海味,可谁又有兴致去尝尝。
宋辙冷笑道:“倒是难为冯老板这般体贴了,不过我方才说过,还请冯老板放我和内子出去,我们这生意还能继续做。”
冯席瞧着他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只觉得好笑:“沈老板真是妙人啊,难怪这接手了家里的生意,可手底下还是出了不忠的下人。”
说罢翻脸冷声斥道:“怎这般天真愚钝!”
先前还担心宋辙求着要见他是有何目的,如今瞧着这人心不狠,想法还天真可笑,哪里还会有何顾忌。
宋辙怒火中烧,不屑道:“你如此荒诞猖狂,就不怕官府饶不了你!”
像是听了什么可笑之言,冯席坐在佑儿身旁一侧的位置,抓着她的手笑道:“陈娘子这般貌美娇软,跟着你这样的人,倒是糟蹋了。”
昨夜听到眼前女子娇媚低咛,可谓是婉转动人,他可是亲眼瞧见了这女子竟将宋辙压在身下的模样,自然是觉得心猿意马。
佑儿使力将手抽出,实在是不堪这样的烂人沾染自己,狠狠呸道:“牛屎般的狗东西,别脏了姑奶奶的手!”
她在街头巷尾听过不少骂人的话,若是她想,骂他个三五时辰也是能够的。
宋辙起身忙将她扯到自己身后:“冯老板请自重!”
冯席面色发寒:“你二人可知,我今日就算将你们杀之,也无人敢置喙。”
宋辙冷哼一身侧过脸去,实则目光瞟了眼屋里的水漏。
见他是不相信自己,冯席倒是真的举例道:“先前就有人似你沈老板这般,不知死活。如今这尸骨早就不知被什么野猫野狗吃了。”
见两人不语,只当宋辙被自己吓住,还得意道:“沈老板也想试试?”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而后就听有人在外禀告道:“老爷!齐总督来了!”
冯席顿时转身,抬脚往外:“总督大人,大人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小的也好有个准备不是!”冯席脸上忽而笑开了花,哪里还有什么猖狂,如今只剩得谄媚。
齐平宗狠狠瞪住他,骂道:“你这刁民,竟敢绑朝廷命官!”
冯席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被他这气势吓得当即跪在了地上。
待进了门,齐平宗眼神带着狠戾,脸上却挂着和善的笑:“登州民风强悍,宋主事必然是受惊了。”
宋辙起身拱手作揖道:“多谢齐总督相救,否则我今日必命丧于此,尸骨也要被野猫野狗啃了去。”
冯席心头发冷,他竟在这愚昧后生处翻了船。
齐平宗冷冷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冯席,咬着牙笑道:“这倒不至于,想来是宋主事说笑了。”
宋辙也不久留,见好就收道:“今日多谢齐总督,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行一步了。”
“慢着!”齐平宗道。
外头的下属持着长刀拦住了门框,宋辙诧异道:“不知总督大人这是何意?”
齐平宗拔出佩刀,用手上的茧子划了划,道:“今日之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宋主事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个中道理,否则事情闹大了,高阁老也保不住你。”
“这是自然,下官这就启程回济南。”宋辙拱手道。
两人出了飨食楼,挼风挎着行李,就在门外牵着马候着,宋辙赶紧将佑儿抱上马,三人疾驰而去。
飨食楼里一记响亮的耳光声,震得众人头也不敢抬起。
“你方才怎么不说他和你还签了约书!”齐平宗怒吼道。
只听一声尖锐的嘶吼,冯席的双腿发出咔得一声,这是连筋踏断。
宋辙骑在马背上,别有深意回头看了眼那飨食楼,他这人说过的话,事后向来不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