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那人叫她,
哎,大梦一场…
天光自纸窗照进来,将昨晚被黑夜遮住的面容照了个彻底,
瘦了好多,几乎瘦脱了相,散着长发,寝衣搭在肩上,曾经顶好的皮囊蒙上了浓浓的倦意,还带上了显而易见的病态,
从丰神俊朗到病弱枯瘦,不过也就短短几日罢了。她讨厌沈渊,但惋惜这么好的皮相颓败成这样。
“你是要逼死我才甘心吗。”酒酿艰难地转过身,瞌上了眼眸,
那人对着她的背影开口,“你又何尝不是在逼我。”
像被这个愚蠢的回答逗乐了,少女喉间发出讽刺的嗤笑,笑得肩头轻颤,
笑完了,她说,“好,那就在一起,看谁先逼死谁。”
“是你说的,在一起。”他说,
她咬牙切齿地瞪过去,可那人一脸认真。
他们从主仆变成爱侣,再从爱侣变成怨侣,相互伤害,扎得对方鲜血淋漓,
她早想放手,可他却不让,非把刺猬一样的她抱在怀中,千疮百孔了还不肯丢手,
就是个疯子,是个执念堆砌而成的疯子,
惹上了,就再也甩不开,只能一辈子纠缠到死。
…
几句争吵后两人再无言语,
就和先前一样,她占着床褥,不给那人上来,冷声吩咐他端茶倒水,那人照办,办得一丝不苟,
她说茶凉了,他便点起茶炉,她说被褥太硬,他便差人买来软的,亲自给她铺床,她不小心把安胎药泼在袖子上,那人忙给她卷起袖口,不小心碰到她腕上肌肤,她便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掉,说,“谁准你碰我的。”
她在撒气,那人也知道她在无能狂怒地撒气,
于是像安抚炸了毛的猫一样好生伺候着她,随她闹,随她搅,反正也是个发着高热的病猫,闹到日落时分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惨兮兮地歪一边,好生可怜。
马车在山间客栈前停下,酒酿困难地睁开眼,风寒让她感觉像被人痛殴了一顿,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是酸的,
“柳儿,起得来吗?”他问,
酒酿闭上眼,摇摇头,
是真起不来了,
不想起了,就在车里过夜吧…
可那人不肯,将宽大的外袍裹在她身上,架起她胳膊,想把她扶起来,
行吧,非要自找苦吃,
酒酿当然不客气,勾着他肩,把重量全然压了上去,
一声压抑着的闷哼,之后便是粗重的喘息,那人带她一步步往酒肆走去,
纵使意识混沌着,她也不禁在想,这人是不是永远都要当个病秧子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需要烧炭的时候了,
一推门就被扑了一脸暖意,
山间酒肆陈设简单,屋里只有一床,一柜,一桌而已,
沈渊刚把她送上床,就听破旧的小床吱呀乱响,她累极,脑袋刚沾着枕头就睡了,没一会儿就被那人推着肩膀叫醒,
叫醒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苦汤药送到嘴边,
酒酿别过头,“拿开…”
声音沙哑到自己都认不出,
沈渊好言哄着,“都烧成这样了,再不喝药就要烧傻了。”
“傻了不正合你意。”
病着还不忘嘲讽。
“你就不为涵儿想想?她娘要是个傻子,还不被继母天天苛待?”
酒酿睁眼怒视,“你什么意思。”
那人不疾不徐,用汤勺拨凉汤药,舀了浅浅的一勺送她嘴边,
“柳儿,丑话在先,不管你是没了还是傻了,我第二天就会再娶新人,把涵儿丢到继母身边,受宠还是受虐待都看她自己造化,我都不会多问一句。”
“你!”少女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你无耻!”
那人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刚认识我?”说罢将汤勺凑她唇边,“还喝不喝?”
像是给气活了过来,少女一翻白眼,夺过药碗扔下汤勺,抬起头来咕嘟嘟的一饮而尽,苦得她脸都扭成一团,
“睡了,熄蜡烛。”她钻回被窝,
那人听令熄了蜡烛,没她准许就上了床,她刚想刻薄两句,或者抬脚踹人,肚里的孩子忽然翻了个身,也不知是脑袋还是屁股,顶得她唔的一声哼了出来,
不似之前的踢踢小脚,这是涵儿第一次做这么大的动作,
那人一惊,“怎么了?!”
她闭上眼,蹙眉缓了好一会儿,等肚里的闹腾停了这才叹了口气,“是涵儿,在闹着。”
这是见面以来她说的第一句不夹枪带棒的话,也是因了这个孩子,他们还能好好说上一句,
棉花被子着实厚实,盖在身上根本看不出躺着的人有了七个多月的身孕。
山间小屋,炭火偶尔会烧爆开一小片,啪的一下,重新归于平静。
安静,
太安静了,
那冷松香萦绕鼻尖,
酒酿缓缓睁眼,就见那人目光落在她小腹上,或许是太虚弱了,记忆中凌厉的眸光不复存在,看向孩子的神情是如此柔和…仿佛下一瞬笑意和爱意就会从眸中溢出,
她知道这人想把手贴上来,她也知道涵儿特别喜欢爹爹这样做,
小丫头和父亲亲得很,还未出世就认定了他,
她转过身,留给那人一个背影,
涵儿像是感知到了,不停在动,就是不让她好好合眼,
她暗骂,小兔崽子,认贼作父,
“砰”
小兔崽子踹她一脚。
她气急败坏地掀开被子,动作太大,把沈渊那头的也掀了开,
“怎么了?”那人疑惑道,
看神情不是装的,是真不懂,
酒酿说,“你下去。”
是,要么滚下去,要么手贴上来安抚,不然就这么睡一张床上,冷松香飘着,小兔崽子定不会善罢甘休。
那人明显一怔,
酒酿直接开踹,“滚下去。”
态度恶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连着三脚踹小腿上,终于把他给踹坐起了身,刚坐起,酒酿就上手推,那人被烦得受不了了,拿起枕头扔地上,
“叶柳你少得寸进尺!”恶狠狠地说话,乖乖躺在了地上,
山间水汽大,又是深秋,砖地拔凉,不一会儿就给冻得浑身发寒,他转身看了眼小床,只瞧见被子鼓成一个包,裹得紧紧的,看起来很缓和,
几缕头发没被裹住,落在了外面,
绸缎般的乌发挂在床边,他伸手勾缠,将发丝绕着手指缠上,再放开,
如此许久,像幼稚孩童沉迷在游戏里不能自拔,直到手举不动了,这才无奈放下。
床上之人均匀地呼吸着,似是睡着了,
地砖坚硬寒凉,才躺一会儿就硌得他被痛,侧着睡肩膀又硌得痛,昏昏沉沉地闭上眼,刚要入眠,就被冻醒或是疼醒,于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恍惚间,他听见她问,“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