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转眼便到了许知意出阁之日。
是日,天朗气清,银装素裹。
秦嬷嬷早已吩咐府里的小厮在各处院门悬挂了一盏又一盏的大红灯笼,张贴了一张又一张的大红喜字。
整个苏府喜气洋洋,沉浸在一片喜红之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眉开眼笑。
秦嬷嬷原是滕菁华的贴身嬷嬷,滕菁华故去后便替她照顾着苏珩。
细细想来,她也算得苏珩的半个娘。
浴雪院。
苏珩一袭红衣站定在院门口,乌发之上的红色发带被寒风吹得翩翩起舞,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清冷如霜雪。
旁边不远处站着高飞和张敬。
他望着府里各处嘈嘈切切的热闹景象,一阵难以言喻的心酸涌上了心头。
秦嬷嬷正在细细核查府里的置办,前脚刚踏进浴雪院,就看见苏珩孤独地站在门口,她忙抬脚疾步走了过去。
“侯爷,可是老身操持的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苏珩垂首看向秦嬷嬷开口,“没有,辛苦嬷嬷了。
“不辛苦,老身乐在其中,只是侯爷,从今日起便成家立室了,我也能放下心了。”
“这些年多亏有嬷嬷在。”
“我只想侯爷过得好。”秦嬷嬷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继而又开口,“早先老身听传言有云新娘子貌丑心地黑,我虽是个嬷嬷,但识人的本事还是有个七八分。侯爷若信老身,我今日便帮侯爷下马威,杀杀这女子的锐气,好让她进府以后不敢作威作福。”
“嬷嬷,我在你眼里就脆弱得不堪一击吗?”
秦嬷嬷一脸震惊地瞠圆了双眼去,直挺挺地望着苏珩,欲言又止。
整个汴都早就流传苏小侯爷手无缚鸡之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话语,她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
她怕苏珩被刚进门的新妇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哑口无言。
旁边的张敬闻言,心想:侯爷这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连秦嬷嬷都被他的表象给欺骗了。
谁又能想到他表象之下的真实面目呢?
“嬷嬷,你就别操心,侯爷可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秦嬷嬷愕了愕,侧头望向开口的张敬,一脸羞容,又转回来对着苏珩开口,“是是是,老身关心则乱,还望侯爷见谅。”
苏珩双眸泛起几分笑意,淡淡的,轻轻的,如和风拂过的湖面,微波荡漾。
“嬷嬷不必客气。”
“侯爷,可容老身再多嘴一句,眼下侯爷已经要娶妻了,那些不正经的姑娘也该断干净了。”
话音落下之际,苏珩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玉白瞬间变得通红。
高飞插了一嘴,“嬷嬷说的可是云雨楼的杜娘子?”
秦嬷嬷慎重地点了点头。
高飞此前也以为苏珩心有所属,对云雨楼卖艺不卖身的杜娘子有意,这才吩咐他准备聘礼。
可谁知,却是他摆了一个大乌龙。
眼下见秦嬷嬷和他想的如出一辙,倒也感到十分震惊。
难道侯爷还藏着什么秘密?连他也不知道?
此前,他确实是见到侯爷为杜娘子一掷千金,也确实见到侯爷与她共度春宵一刻,难道这竟是侯爷演的一出戏?
那目的是为何?
张敬则在一旁暗自生怒,一个许知意就算了,现在又来一个杜娘子。
他家侯爷怎么竟被这些不干不净的女人玷污。
庭院安静了须臾,一阵如潺潺清泉般的悦耳的声音响起,“那些莫须有的事情,嬷嬷不必担心。”
天空澄净无云,圆日孤寂地嵌在其中,泼洒下缕缕光辉,灿烂了整个汀兰院。
圆圆的大红灯笼高高地挂在了汀兰苑的门口的木栏上,厢房里雪白的墙壁上张贴着几个端正的大红喜字。
一看,倒是有几分喜庆的味道。
因着今日是许知意的大喜日子,桂嬷嬷一早便跟着夫人去操持府里的事情了。
许知意坐在梳妆桌前,对着铜镜走了一会神。
身后便是替她梳妆打扮的秋橘。
今日便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其实是有点舍不得。
“小姐,换喜服吧!”秋橘跳动的声音唤回了许知意的思绪。
她站起身,接过秋橘递过来的喜服。
这是桂嬷嬷熬了好几个通宵,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无论是花样和绣线都比寻常喜服别致又好看。
整个汴都都找不出第二件。
这件喜服的料子虽不是最好的,但针线图样却丝毫不输许素素那件。一朵接一朵的牡丹花绽放在大红喜服上,如锦上添花、鹏程万里。
父亲给不了她的,嬷嬷尽自己的能力给她。
她没有最贵的,但她却有最好的。
许知意一件接着一件地穿,很快,喜服便穿好了。
秋橘望着穿上喜服的许知意,不禁感叹了一句,“嬷嬷这手艺真好。”
这时,院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待人走近一看,原来是张嬷嬷。
“二小姐,老爷和夫人特意命老身前来送一些首饰,还望二小姐收下。”
许知意翘首看了看,“嗯,放下吧。”
话音落下,后面紧跟着的几个婢女就立马往前踱了几步,小心翼翼地走到桌前,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后又退回原地,垂首等候。
以往的许高远和王玉琴未曾送过她一件首饰,今日却急匆匆地送来,想必是怕她太过素净丢了他许府的面子。
况且坊间早有传言她骄奢淫逸,铺张浪费,如果手上头上身上全都干干净净的又如何能证明呢?
许高远和王玉琴真是打的好算盘。
待张嬷嬷一众人退了出去后,秋橘忙走上前,一脸高兴地瞧着桌上各种首饰,“小姐,可是要戴哪个?”
许知意仔细瞧了瞧许高远送来的首饰,心里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白玉珍珠耳环、牡丹金步摇、梅花琉璃钗、白玉海棠簪……
原来竟都是王玉琴和许素素的旧物。
她的女儿今日便要出嫁,离开许府,她这个父亲要送的竟然还都是旁人用旧了的东西。
虽将临春日,但她的心瞬间如寒冰。
“这些我瞧着都不是很喜欢,秋橘,还是戴我常戴的那朵火红色的绢花吧!”
秋橘闻言抿着嘴,似是十分不情愿。
许知意抬眸望去,便看见铜镜里秋橘一脸的沮丧,遂开口。
“秋橘,我知道你是怕我这个样子去到苏府会受委屈,可是你知道吗?如若要我戴上这些东西,我会难过万分的。”
“小姐……”
“帮我簪上吧!”
秋橘只好忍着欲坠不坠的眼泪,抿着嘴,轻轻地帮小姐梳好妆发,颤颤巍巍地簪上那两朵素净的簪花。
一片乌黑中仅点缀着两点红,秋橘只是看着都心疼不已。
许知意瞧了瞧秋橘黯然的神色,旋即眉眼弯弯,温声细语,“秋橘,大喜日子怎可如此?”
秋橘立马收起了不开心,装作笑嘻嘻地开口,“我自是十分欣喜的。”只是脸颊不经意间流露了几滴晶莹的泪花。
正值晌午,暖黄懒洋洋地顺着敞开的大门和窗户爬了进来,细小的莹尘在半空中飘荡飞舞。
庭院里几株尚未长出新芽的枯树光秃秃地挺立在寒冬里。偶有北风吹过,凛冽荒凉,倒撞响了几分孤寂与落寞。
桂嬷嬷忙完府里的事,眼看时辰快要到了,她急匆匆地赶回汀兰院。
“小姐,吉时快到了。”
许知意远远就听到桂嬷嬷的声音,便回过头应答,“我知道了。”又转头看向秋橘,“上口脂吧!”
秋橘会意,拿起手边的口脂,细细地在许知意唇边描摹。
黛眉轻染,朱唇红润,肤如凝脂,貌若谪仙。
额间精致艳丽的牡丹花钿宛如点睛之笔,将她的肤色映得白里透红,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眼睛干净又明亮。
鬓间簪着的两朵红色绢花恰到好处地修饰了这惊艳的面容。手腕处一只白玉手镯微微泛着晶莹的光泽,更添一份素净与温润。
一袭红衣,娇艳动人。
似花开时节动京城的牡丹,绝世无双。
似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素净清雅。
似我花开后百花杀的菊,明艳灼人。
今日的她,惊艳到窒息。
诚如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