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都早已落雪了,但今日的天气却好得出奇。

午间,正阳和煦地温暖着大地,映照着屋檐边上斑驳的残雪、映照着叶已落尽的枯树、映照着裹紧衣衫行色匆匆的过客……

苏府红墙边的那一株红梅,开得甚是娇艳。一团团、一簇簇,宛如燃烧的火焰,迎着寒风而绽放、伴着雪花而飞舞,于沧桑大地间氤氲了一袭幽香,将这寒冷的冬意慢慢驱散。

苏小侯爷穿着一身红衣,眼尾轻挑,深邃迷人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由小厮牵着马漫步于十里长街。一袭高马尾随风飞扬,好不肆意。

后头跟着一众提亲队伍,抬着火红的花轿,奏响喜庆的乐曲。

沿途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细看,还是一大片暖色衣衫,于寒风中纷纷扬扬掀起了一角。

他穿过热闹的人群,穿过喧嚣的尘世,仿佛只为她而来。

良久,迎亲的队伍终于到了许府的门口。

一向朴素的许府大门门口今日也都张灯结彩,正门口铺着一张绵延至里,望不到尽头的红锦地毯,漆黑牌匾之上环绕着一圈大红锦绸,两旁则高高挂起了红灯笼。

苏小侯爷翻身下马,一袭红衣站于人前,负手而立,宛如水池里的鹤,颀长高挑。

乌发之上的红色发带于清风中飘拂,撩拨着无数少女的心思,一时之间,满城繁花仿佛在他面前瞬间失了颜色。

许府正厅。

许知意不疾不徐地走过来,站定在一旁,给许高远和王玉琴行了一礼。

许高远望着许知意素净的打扮,脸色闪现了一丝疑惑,又不好当众发难,只得开口,“知意,你今日就要嫁为人妇,望你到夫家克己守礼,勿丢了许府的脸面。”

王玉琴似乎也诧异了几分,但也没问出来。

许知意闻言恭敬地跪下,“女儿谢过父亲母亲,定当铭记在心,此生不忘。”

遂磕头叩谢,拜别父母。

今日一别,叩谢父亲生育之恩。

过往皆事,均已不咎。

纵你我父女一场,未有真心喜爱我的一刻,我亦愿你一生无疾,长命百岁。

来日相逢,万望勿生嫌隙。

许知意慢慢站起来,抬眸深深地望向端坐在高位之上的许高远,身躯微微有些颤抖,不一会儿,转身,盖上了红盖头,在桂嬷嬷的搀扶之下,步履坚定地走向那大红花轿。

而汀兰院里的那一箱首饰依旧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无论风吹雨打,日晒雨淋,都不曾动过一丝一毫。

“新娘子出府啦!”

苏珩闻言,抬眸往正门一看,于热闹熙攘的人群中一眼便瞧见了独属于他的那一抹红。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玉足之下的每一步似乎都踏在彩云之上,轻盈又飘逸。

微风轻轻地掀起了她的裙摆,于脚边荡漾出一片娇艳的牡丹花海,甚是美哉。

苏珩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跟随着她,待她上了花轿,才默默收回了目光,转身上马,由小厮牵着朝苏府方向走去。

后头除了原先苏府的小厮,便也只有桂嬷嬷和秋橘,还有几个抬着嫁妆的许府小厮。

这场面一点也不盛大,因为嫁妆只有寥寥的八台。

这时,许府门口一下子涌过来了很多围观的人群,不细看细听,还以为是来恭贺的。

一路上各种嘈杂的声音把喜乐的声音都掩盖了。

“这就是那许家二小姐,这种人还配成亲?”

“嫁妆只有八台,普通人成亲都有十几台,这要是我,还不如一辈子不嫁算了。”

“人家苏小侯爷愿意娶她,那得是她三生修来的福分。”

“谁让她平时那么虚荣,今日这场面倒也活该。”

“我要是苏小侯爷,我都无地自容。”

“瞧着苏小侯爷这模样,娶这么一个又丑又不守妇德的女人真惨。”

“我看许府的银钱早被她霍霍完了,不然怎会这么点嫁妆?”

“难说,依我猜是府里众人都不喜她罢了,不然你瞧,怎么会只有这么几个家丁随行?”

“那倒也是,想想十几天前,那许大小姐出阁之日,满城皆是热闹,单嫁妆都一百零八台。”

“你这话就不对了,都是许家的女儿,为何一个天一个地,我倒觉得这许府深的很啊!”

“或许事情也不像我们想的那样。”

“怎会,这明眼人都有得看的。就是这许二小姐作恶多端惹的。”

一时间,满城流言蜚语,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颇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之势。

走在最前头的苏珩似乎一句也没听清,因为他的心思并不在这。

反倒一旁的桂嬷嬷和秋橘心里都在狠狠地抽搐。

然而花轿里的许知意倒是一脸平静,只因她从来不在乎这些虚名。

从现在开始,她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

她终于可以做回自己了。

做回那个已死在十二年前,天真浪漫,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这些年来,她活得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她确实是累了。

寒风拂过大红花轿的幔子,只露出几分衣角,许知意不禁瑟缩了一下,双手紧紧地攥住腿上的衣裙,嘴角轻勾起一丝无奈又苦涩的笑。

她想过,若是苏小侯爷不能接受她,她便会主动与他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