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死在了我的怀里
昨晚梦到我外公死在了我的怀里。
临终了，他的反应已经不多。
我手摸着他的皮肤，那触感如同把手置于被雾气缭绕着的泥土地，潮湿且冰凉。我不敢用力，他们说临终之人，尽管是一点点重量也是会难以忍受。
大家都在熙熙攘攘地围在身边，表示今后大家一定会好好生活，让他安心。他能听到的吧，他一定有很多牵挂吧，他可以辨得清我的声音吗？
我有此顾虑，是因为约在一周前的下午，我和表姐照常来到病床前照顾外公，外公问表姐，“wongyi呢？”
他喊着我的小名，可我就在旁边。我们都以为听错了，表姐说：“她就在这里啊。”
“她不是阿b吗？”外公很认真的讲。
阿b那时不过才一二年级，与快成年的我体型差距不是一点两点。难道是因为在外公的眼里，看到的我还是那个他自己曾经一点点带大的小不点，却又不敢相信，所以才会误认为是阿b吗？
我们没有继续让外公认清楚我，害怕他意识到这是病情所至会伤害到他的自尊。我们急匆匆地跑到医院楼下，打电话给我妈妈哭着说阿公已经认不清人了，妈妈以为是人快不行了立刻赶来，发现只是个乌龙。
但我还是很难过，怕他从此以后就会忘记我，我也喊了一声：“阿公！”他皱了下眉，左脚支了起来，眼睛却睁不开。
我惊呼：“看啊，他还有反应！”他还听得见我的声音。可他的灵魂已经被封在了这层枯萎的肉皮里，挣扎是徒劳的。
我是怎么回忆起这个梦来的呢？刚刚听见了匆匆而过的路人正在用着喑哑的嗓音讲话，这个嗓音让我想起外公最后的那段日子。
他的知青好友来看他了。外公强打起精神，努力做出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双手用力撑起，起身时还是痛得龇牙咧嘴。他大声说话，努力的把声音传到对方那边，就像是用气声在说话，无论多大力说话的声音只要发出便消散在空气中，尽管距离不过是一床，对面也难以听清。他表示自己一切都好，用的正是那喑哑的声音。
那不是我们熟悉的那风趣幽默的声音，而是一个重伤的士兵，仍在为尊严而战所发出的怒吼。
回到梦里，我扶起他的上半身，说：
“放心吧，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可我刚说出口便后悔了，告诉临终之人这个消息，他又如何能撑到几个月后的婚礼呢？徒增遗憾罢了。与其吊着一口气痛苦，还是就这样走了吧！为了尽可能弥补这个遗憾，我拨通了视频电话，至少让他也能看看我未来的老公是什么模样。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再次挣扎坐起，对着视频里的男友大声地打招呼，雄赳赳气昂昂地、一贯举起手笑着打招呼，用的也是那喑哑的声音。
无论是在梦里回现实，我都曾无数次幻想，如果他们俩能见面，一定很好聊。
短暂几句话后，我挂了视频，挂了的瞬间他便倒在了我的怀里，失去了所有力气，我手上捧着的仿佛是一堆连着骨头的皮。
就这样，他死在了我的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