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传来,只见破败的木门被缓缓拉开。
小翠颤抖着胳膊,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搀扶住蒋怀安。
他站在门槛内,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胸口那片深红色的血迹甚是瘆人。
可他那双眼睛,却直直的穿过人群,落在冯默和那几个面带悲愤的乡民代表身上。
至于旁边的王五和他那几个狗腿子?直接被他当成了空气。
“冯先生高义。”蒋怀安开口,“本官谢先生明理,愿给本官一个说话的机会。”
他微微颔首,算是行了个虚弱的礼。
“蒋大人客气了。”冯默微微欠身,眼神复杂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判若两人的县令。
不等王五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再起,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老农猛地往前冲了一步,指着蒋怀安,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在泣血控诉:“蒋大人!你断案不公,草菅人命!害死我儿啊!老天爷还有没有眼啊?!”
“对!还有我家那几亩活命田!”
“狗官!收了黑心钱,就昧着良心办事!”
几个乡民代表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七嘴八舌地哭喊起来,情绪异常激动,要不是冯默死死拦着,恐怕已经扑上来撕扯了。
蒋怀安没吭声,也没动怒,就那么静静地听着。
他甚至偏了偏头,示意旁边吓得快晕过去的小翠:“拿…拿纸笔来,记下。”
小翠手忙脚乱,找来一块破木板垫着粗糙的草纸,拿着根炭笔哆哆嗦嗦地准备记录。
蒋怀安强撑着一口气,对着每一项指控都仔细追问:“这位老丈,令郎的案子,具体是何时何地何事?可有证人?物证现在何处?”
“这位乡亲,你家的田地,地契还在吗?是何人经手办理的?”
他问得极其认真,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那股子刨根问底的劲头,跟他记忆里原身那敷衍塞责、动辄呵斥的狗样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一下,把原本群情激奋的乡民们都给问得愣住了,控诉的声音也稀疏了不少。
就在这时,蒋怀安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猛地射向一直试图躲在人群后的王五,声音陡然拔高:“王吏目!”
“你煽动兵丁围攻县衙,冲击朝廷命官!可知按大明律,该当何罪?!”
“本官且问你!县衙府库的钱粮如今何在?!账目何在?!”
“本官重伤昏迷之际,尔等不去弹压乱民,维持秩序,反而在此上蹿下跳,鼓噪生事!你他娘的究竟安的什么心?!”
他眼神锐利如刀,死死地剐着王五那张瞬间失了血色的脸。
妈的,用屁股想都知道,原身这黑锅,八成就是这帮狗东西精心准备的!
“我…我…大人…这…”王五被这连珠炮似的质问砸得晕头转向,瞬间慌了神,额头上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囫囵。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眼看就要咽气的蒋怀安,醒过来之后竟然像换了个魂,变得如此凶悍难缠!
“哼!”蒋怀安一声冷哼,根本不给他任何狡辩的机会,对着所有人朗声宣布:“即刻起!”
“由冯先生!以及乡民代表中,推举出两位德高望重者!”
“随本官亲信衙役!”他指向人群里一个面相还算老实,一直没跟着王五瞎起哄的老衙役,“立刻!马上!查封府库账册!清点库存!”
“本官在此对天立誓!三日之内!必定查清账目!是亏空还是被某些硕鼠蛀空!必给陵水父老乡亲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这一手釜底抽薪,玩得又快又狠!
直接把焦点从那些扯不清的“罪状”,转移到了实打实的钱粮上!
更把德高望重的冯默推到了台前,变成了监督者和见证人!看你王五还怎么玩!
紧接着,蒋怀安又把目光转向那些手足无措的哗变兵丁,语气稍稍放缓:“诸位兄弟!”
“你们的苦,你们的怨,本官都知道!”
“欠饷之事,确实是本官失察!本官向你们保证!只要查清账目,哪怕砸锅卖铁,本官也一定尽快设法补发!”
“只要尔等即刻放下武器!归队听令!今日之事,本官既往不咎!”
他话锋猛地一转,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脸色惨白的王五:“但是!”
“若让本官查出,有哪个狗胆包天的东西,敢侵吞军饷,克扣粮草,中饱私囊…哼!本官定要剥了他的皮!点天灯!”
兵丁们本来就是被欠饷逼得红了眼,加上被王五煽动,才稀里糊涂地跟着闹事。
此刻听蒋怀安这么一说,又是承诺又是保证,还把矛头直指王五,再看王五那副魂不守舍、汗如雨下的怂样,心里哪还能不明白?
卧槽!难道饷银真他娘的是被这王八蛋给黑了?!
一时间,所有兵丁看向王五的眼神都变了,怀疑、愤怒、鄙夷…简直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冯默站在一旁,将蒋怀安这一连串的操作尽收眼底。
临危不乱,条理清晰,直击要害,恩威并施,分化瓦解…
这…这哪里还是那个只会喝酒玩女人的昏聩县令?
这简直是…是官场老狐狸附身啊!
他心中疑虑未消,但看着蒋怀安那苍白却坚定的脸庞,看着那些兵丁和乡民眼中重新燃起的一点点秩序和希望,他感觉自己那颗早已沉寂的心,竟然也跟着微微跳动了一下。
陵水…或许真的还有救?
查账之事,关乎陵水所有人的生计,更是揭开真相的关键。
冯默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对着蒋怀安郑重一揖:“好!老朽虽年迈,愿为见证!助大人查明真相!”
王五眼见大势已去,冯默倒戈,兵丁反水,自己已成孤家寡人,吓得魂飞魄散。
他知道一旦查账,自己和背后那位知府的勾当必然败露,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他色厉内荏地尖叫起来:“蒋怀安!你…你休要血口喷人!府库空虚,与我何干?!你…你这是公报私仇!栽赃陷害!”
“住口!”蒋怀安一声暴喝,打断了王五语无伦次的狡辩,“你身为吏目,在本官昏迷之际,非但不思稳定局面,反而煽风点火,蛊惑兵民!已是十恶不赦之罪!”
他强忍着胸口的剧痛,结合原身那点可怜的记忆碎片和基本的逻辑推理,当场点出王五平日里负责采买油水、管理库房钥匙等几处最容易动手脚的环节。
虽然暂时没有铁证,但他那咄咄逼人的气势,那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已经彻底击溃了王五的心理防线!
王五汗出如浆,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眼看就要瘫软在地。
“拿下他!”王五身后的几个死忠心腹见主子要完蛋,眼中凶光毕露,握紧了手里的破刀烂枪,准备拼死一搏,制造混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如同猛虎咆哮般的怒吼,骤然响彻整个县衙后院!
人群中,那个一直像根木桩子杵在那里的魁梧汉子——陈大海,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
他那蒲扇般的大手“锵啷”一声,将腰间那把锈迹斑斑、却依旧寒光慑人的腰刀拔出三寸!
一股浓烈的血腥煞气,瞬间笼罩全场!
那是在尸山血海里反复冲杀才能磨砺出的恐怖气场!
“县尊大人有令在此!”陈大海双目圆瞪,声若洪钟,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头,“哪个狗娘养的再敢往前一步!再敢喧哗作乱!莫怪老子这把刀!不认爹!不认娘!”
他那如同凶神恶煞般的模样,那毫不掩饰的杀意,让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兵痞和部分激动的乡民,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不由自主地齐齐后退了好几步!
几个原本还想冲上前的刺头,更是被吓得两腿发软,差点尿了裤子!
场面,瞬间死寂!
针落可闻!
【爽!】
这如同定海神针般的武力威慑,彻底粉碎了王五及其党羽最后的侥幸!
在冯默严肃的目光监督下,在陈大海那把仿佛随时会饮血的腰刀威慑下,那些哗变的兵丁哪里还敢反抗?乖乖地扔掉了武器,被几个老实巴交的老衙役看管起来。
而王五,在看到陈大海拔刀的那一刻,心理防线就彻底崩溃了!
他“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
不等衙役上前捆绑,他就如同筛糠般抖个不停,嘴里语无伦次地哀嚎起来:“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不关我的事!都是知府…都是周大人指使我干的啊!是他让我…让我克扣军饷!是他让我伪造账目!是他想…想弄死您啊!钱…钱大部分都被他拿走了!我…我就拿了一点点…真的!大人明察啊!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这突如其来的不打自招,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冯默气得胡子直抖,指着王五骂道:“无耻!败类!”
那些被欠饷的兵丁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这狗东西撕碎!
蒋怀安冷冷地看着在地上如同烂泥般蠕动的王五,眼中没有半分怜悯。
他强忍着胸口的剧痛,用尽最后的力气,下达了命令:“将王五及其同党,全部拿下!严加看管!听候审讯!”
“即日起!县衙主簿一职,暂由冯先生代理!负责清理县衙文书,核查所有账目!”
他又看向陈大海,目光中带着审视和倚重:“陈大海!本官命你暂领县衙巡检之职!负责维持县城治安!整顿所有兵丁!胆敢有违抗者,先斩后奏!”
“遵命!”陈大海抱拳领命,看向蒋怀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由衷的敬畏。
至此,这场几乎颠覆陵水县衙的危机,总算被蒋怀安以雷霆万钧之势,强行扭转!
县衙的文、武权力,暂时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处理完这一切,蒋怀安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
眼前瞬间发黑,天旋地转,脚步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大人!”小翠惊呼一声,连忙死死扶住他,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将他弄回了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