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冯默看着每日呈报上来的流民登记册,忧心忡忡地对蒋怀安道:“大人,这几日涌入的流民已逾千人,还在不断增加。城外已是人满为患,虽说暂时未出乱子,但这么多人张着嘴要吃饭,咱们县里的存粮……怕是撑不了多久啊!而且人多手杂,万一……”
蒋怀安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阳光给灰扑扑的县城镀上了一层暖色。他转过身,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透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沉稳:“冯先生,你的顾虑我明白。但这些人,为何而来?不就是冲着咱们陵水能给他们一口饱饭,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吗?乱世之中,人既是负担,更是最宝贵的财富!我们若将他们拒之门外,岂不是自毁根基,也寒了天下人心?”
他走到桌案前,指着摊开的陵水简图:“不能让他们散居城外,管理混乱,也容易滋生事端。这样,立刻在城西划出一片空地,靠近水源,搭建临时安置点。组织人手,修建简易棚屋,务必保证遮风挡雨。再设立几个施粥点,每日两餐,先保证饿不死人。同时,让医馆派人过去,做好防疫,防止疫病传播。”
他看向冯默,语气不容置疑:“最关键的,是登记造册!姓名、籍贯、年龄、有无一技之长,都要问清楚,记录在案!这件事,就辛苦冯先生你亲自督办,务必做细做实!”
冯默听着蒋怀安条理清晰的安排,但仍有疑虑:“大人思虑周全,只是……这开销巨大,单靠县衙府库,恐怕……”
“府库自然不够。”蒋怀安坦然道,“所以,不能光养着他们,得让他们动起来,用自己的双手换饭吃!”他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我打算推行‘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冯默眼神一动,这词儿新鲜。
“没错。”蒋怀安解释道,“就是组织这些流民,参与我们陵水的各项建设。比如,盐场不是正在改造扩建吗?需要大量人手搬运土石、修筑盐池。还有,我们陵水的道路,你也知道,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严重阻碍了物资运输,特别是盐场和码头那几条路,必须尽快修好!”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还有水利!陵水靠天吃饭,旱涝无常。我计划在几条主要河流沿岸,开挖沟渠,引水灌溉,再选址修建几个小型水库,调蓄水源。这些工程,都需要大量的人力!我们给流民提供工作机会,他们付出劳动,我们支付报酬——不用银钱,就用粮食、布匹、盐巴这些他们最急需的东西。如此一来,既解决了他们的生计,又能大大加快我们陵水的建设速度,一举两得!”
冯默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渐渐放出光彩:“大人此法甚妙!以工代赈,以工代赈……如此一来,流民有了活计,便不会生乱;工程得以推进,陵水也能尽快发展。高!实在是高!”
计划既定,立刻执行。冯默带着几个精干的吏员,开始在流民安置点进行细致的登记和宣传。陈大海则抽调部分民兵,负责维持秩序和工程队的安保。
很快,陵水县城内外便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盐场工地上,人声鼎沸,流民们在赵老吏和苏梅的指挥下,干劲十足地挖掘、搬运、砌筑。连接县城与盐场、码头的几条主干道上,尘土飞扬,无数身影在挥汗如雨,用最原始的工具,一点点拓宽、平整着路基。几处被选定的河滩旁,也开始有人勘测、挖掘,水利工程的序幕缓缓拉开。
然而,新的问题很快暴露出来。无论是修路还是建水库、砌盐池,都需要大量的石料和一种能将石料牢固粘合起来的材料。传统的泥土加石灰,强度不够,尤其用在水利工程和盐池上,经不起水流冲刷和盐卤腐蚀。
这天,蒋怀安和苏梅一同勘察一处计划修建水渠的河段。看着工匠们用黄泥和糯米汁混合石灰,费力地砌筑着渠基,进度缓慢且效果不彰,蒋怀安眉头紧锁。
“苏姑娘,这种传统的粘合剂,强度和耐久性都太差了。”蒋怀安蹲下身,捻起一点半干的泥灰,轻轻一搓就散了开来,“特别是水利工程,百年大计,若是根基不牢,一场大雨就可能前功尽弃,甚至酿成灾祸。”
苏梅也蹙着秀眉,轻声道:“大人说的是。小的也查阅过一些工匠笔记,似乎历代都是用类似的方法,好一些的会加入桐油或者蛋清,但成本太高,且效果提升也有限。若是能有一种材料,遇水不化,干后坚硬如石,那该多好……”
坚硬如石……遇水不化……
蒋怀安脑中灵光一闪!他猛地站起身,一个现代词汇脱口而出:“水泥!”
“水泥?”苏梅疑惑地看着他,显然从未听过这个词。
蒋怀安深吸一口气,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前世那些零散的知识碎片。他不是材料学专家,但作为工程师,对水泥这种最基础的建筑材料还是有基本了解的。原理……好像是石灰石、粘土之类的东西,高温煅烧,然后磨成粉末……
“对,水泥!”蒋怀安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尽量用苏梅能理解的语言解释道,“就是一种……嗯,用特定的石头(石灰石)和泥土(粘土),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然后用非常高的温度去烧,烧透之后,再把它磨成很细很细的粉末。这种粉末,加水和砂石搅拌后,不仅能把石头牢牢粘在一起,而且干了之后,会变得异常坚硬,甚至比一般的石头还要结实,还不怕水泡!”
苏梅听得眼睛越睁越大,小嘴微张,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真…真的有这种东西?烧过的土和石头,磨成粉就能比石头还硬?还不怕水?”这简直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理论上是这样。”蒋怀安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毕竟土法烧制和现代工业生产差距巨大,“但具体怎么烧,什么火候,什么比例,都需要我们一点点去试!苏姑娘,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把这‘水泥’给捣鼓出来?”
挑战未知,创造奇迹!这正是苏梅最渴望的事情!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愿意!大人,我愿意试!需要什么材料?怎么做?您尽管吩咐!”
说干就干!蒋怀安凭借着模糊的记忆,指导苏梅和几个经验丰富的老窑工,开始进行土法水泥的试验。他们在县城外找了一处废弃的旧砖窑,又派人去附近山上采集石灰石和粘土。
试验的过程远比想象的要艰难。石灰石和粘土的配比,全靠估算和一次次尝试。煅烧的火候更是难以控制,土窑温度不稳定,要么烧不透,要么烧成了熔块。磨粉也是个大问题,没有现代球磨机,只能靠人力用石磨一点点磨,效率低下,粉末粗细不均。
一连几天,他们烧出来不是黑乎乎的废渣,就是一加水就散开的粉末,要么就是凝固后用手一掰就碎的土块。失败,失败,还是失败。参与试验的工匠们开始泄气,苏梅也有些焦急,唯有蒋怀安,不断地鼓励大家,调整配比,改进窑炉,观察火焰颜色,记录每一次试验的数据。
终于,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失败后,当又一批烧制出来的灰黑色熟料被磨成细粉,加水搅拌,再混合砂石,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两块石头之间。一天后,当蒋怀安和苏梅紧张地拿起那粘合在一起的石头,用力试图掰开时,连接处发出了沉闷的声响,石头纹丝不动!再用力,连接处依旧牢固,反倒是旁边的石头边缘被掰掉了一小块!
“成功了!成功了!”苏梅激动地跳了起来,脸上沾满了灰尘,笑容却比阳光还要灿烂!
蒋怀安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这土法水泥的颜色、强度都远不及现代水泥,甚至比不上罗马混凝土,但它确实具备了基本的胶凝性和硬度!对于眼下的陵水来说,这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技术突破!
水泥试制成功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各个工地!虽然产量还很低,质量也不稳定,但它的出现,让所有参与工程建设的人都看到了希望!
很快,第一批土法水泥被小心翼翼地运到了道路和水渠的工地上。用它砌筑的路基更加坚固平整,修筑的渠坝也明显更加牢靠。流民们干活的劲头更足了,因为他们亲眼看到了自己建造的东西,正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坚固。原本泥泞不堪的道路,开始有了坚实的路面雏形;干涸的土地旁,也开始出现能够引来生命之水的沟渠轮廓。整个陵水县的基础设施建设,因为水泥的出现,开始真正焕发出勃勃生机。
站在初具规模的水渠旁,看着远处热火朝天的筑路工地,蒋怀安的心情却并未完全放松。以工代赈,终究只是权宜之计,是特殊时期的应急手段。它能解决一时的温饱,能推动基础建设,但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陵水贫瘠的现状。
“冯先生,”蒋怀安对身旁的冯默说道,“这些工程能吸纳的人口总是有限的。想要让陵水长治久安,让百姓真正富足起来,光靠修路挖渠是不够的。”
冯默抚着胡须,点了点头:“大人说的是。长远来看,还是要靠农桑渔盐,靠工商贸易。”
蒋怀安的目光投向远方,那是大海的方向,也是群山的方向:“没错。农业上,红薯玉米要继续推广,还要改良稻种,兴修水利,提高粮食产量。手工业,盐场要继续挖潜,铁匠铺、木工房也要扩大规模,提升技艺。商业上,要打通与黎峒的商路,还要设法吸引外来的海商……陵水要走的路,还很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