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踏着晨曦返回陵水。
陈大海与黎石并肩走在最前,押解着被捆得像死狗、只剩半口气的海蜈蚣。
一入县衙,陈大海顾不上洗去满身血污,径直冲向后堂。
“大人!”他将那用油纸包裹的小管子双手奉上,“从‘海蜈蚣’贴身处搜出来的!”
蒋怀安接过,冯默也凑了过来,面色凝重。
纸张触感细腻坚韧,绝非寻常海寇能用之物。
蒋怀安小心剥开,露出一卷极细的纸条。
“这纸……”冯默凑近细看,“是府城上等铺子才有的贡纸。”
纸上空无一字。
不对,细看之下,似乎有极淡的痕迹。
蒋怀安将纸条凑到烛火旁,变换角度。
“特殊药水书写。”他断定,“需要特定法子显影。”
冯默拿起纸条,对着光反复查看:“看这残印,模糊不清,但轮廓……隐约像是琼州府某司的钤记,只是做了遮掩。”
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着蒋怀安的脑海。
这不单是报复,更像是……冲着他来的。
冲着陵水这刚刚有点起色的局面来的。
府城那潭水,比预想的还要浑浊、还要深不见底。
“审!”蒋怀安将纸条递给冯默,“立刻审问海蜈蚣!”
县衙阴暗潮湿的大牢深处。
陈大海亲自坐镇,两名孔武有力的亲兵按住不断挣扎的海蜈蚣。
“说!谁指使你的?这信是给谁的?”陈大海一巴掌拍在旁边的刑具架上,发出刺耳声响。
海蜈蚣咳出一口血沫,脸上却露出癫狂的笑容。
“嘿嘿……想知道?做梦!”他嘶哑地笑着,“老子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但你们……你们也别想好过!等着吧……哈哈……”
他猛地脖子一歪,竟想咬舌自尽!
“按住他!”陈大海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他的下颚,硬生生撬开他的嘴,塞进一块破布。
海蜈蚣呜呜挣扎,眼中满是怨毒与绝望。
线索,似乎在这里断了。
陈大海一拳砸在牢门上,铁栏嗡嗡作响。
“妈的!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愤愤转身,“大人,这老狗嘴硬得很,怕是问不出什么。”
蒋怀安站在牢门外,也觉这厮定是审不出什么东西了。
“严加看管,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任何人接近他。”
县衙后堂。
蒋怀安、冯默、陈大海、黎石围坐在一起。
那张空白的密信就摊在桌案中央。
“大人,近年府城那边,确实有些官员手伸得太长,想插手我们各峒的事务,特别是矿产和山货。”黎石开口,“但具体是谁,和这事有没有关联,不好说。”
冯默目光在那残缺印记上审视,试图搜寻出一丝蛛丝马迹。
“观此印记风格,虽残破,却有官印威仪,绝非寻常吏员。再看这藏匿手法,药水密写,行文若能显现,恐怕也多用暗语代号。”他缓缓分析,“幕后之人,位份不低,行事极其谨慎,且能量巨大。”
能量巨大,目标明确,直指陵水。
蒋怀安脑中快速过滤着琼州府的势力分布。
谁最有可能视他为眼中钉?谁能调动海盗,又在官场有如此能量?
“冯先生,立刻将苏梅请来。”
苏梅很快来到后堂,看到桌上的密信,立刻明白了事态紧急蒋怀安将那张薄如蝉翼的密信推到苏梅面前。
“苏姑娘,看看这个。”
苏梅拿起纸条,对着烛光仔细观察,又用指尖轻轻触摸。
“材质极好,上面有淡痕,像是用什么汁液写过。”她得出初步结论。
“寻常墨水遇水则化,但这东西藏在海蜈蚣贴身处,历经海水浸泡、汗水侵蚀,痕迹仍在。”蒋怀安提示,“定是特殊药水。”
“可有破解之法?”冯默追问。
蒋怀安沉吟片刻,脑中搜索着前世零碎的化学知识。
“或许……与酸碱有关?或是某些特定的草木汁液可以与之反应,使其显色?”他只能给出模糊的方向,“比如,醋,或者石灰水,甚至某些花的汁液……”
这些词汇对苏梅来说有些陌生,但“酸”、“碱”、“草木汁液”、“反应显色”这些概念,却让她有了一丝主意。
格物致知的本能被激发了。
“民女可以试试。”苏梅接过纸条,“需要一些器具和材料,醋、石灰、还有常见的草药花瓣。”
“需要什么,直接去库房支取,不够的立刻派人去采买!”蒋怀安立刻应允,“此事关乎陵水安危,拜托苏姑娘了。”
苏梅郑重点头,拿着密信匆匆离去,前往她的工坊。
看着苏梅离去的背影,蒋怀安转向陈大海和冯默。
“府城那边,必然有内应,甚至就是主谋。”他语气冰冷,“海蜈蚣”只是他们推出来的卒子。”
“大人是怀疑……”冯默欲言又止。
“怀疑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出证据。”蒋怀安打断他,“大海,你立刻安排人手,对近期从府城过来的人员,进行暗中排查,尤其是那些行为可疑、或是与旧势力有牵扯的。”
“是!”陈大海领命。
“冯先生,县衙内部,特别是那些与府城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旧吏、胥役,也要不动声色地进行甄别和监控。”蒋怀安补充道,“任何异常的资金往来、信件传递,都不能放过。”
“老朽明白。”冯默应下。
一场无声的清洗,恐怕又要开始了。
陵水刚刚稳定,内部却可能藏着更深的毒瘤。
蒋怀安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疲惫。
穿越至今,步步惊心,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却发现自己早已身处更大的漩涡中心。
琼州府,那座象征着权力和秩序的城池,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蛰伏的巨兽,随时可能张开血盆大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后堂只剩下灯火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亲兵匆匆跑进后堂。
“大人!苏姑娘那边有进展了!”
蒋怀安精神一振,与冯默、陈大海快步赶往工坊。
工坊内,灯火通明。
苏梅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细小的毛笔,蘸着一种淡黄色的液体,涂抹在密信的一角。
随着液体的浸润,那原本空白的纸面上,竟真的开始慢慢浮现出一些模糊的、褐色的字迹!
虽然还很浅淡,难以辨认,但这无疑是巨大的突破!
“成功了?”冯默激动地低呼。
苏梅额头带着细汗,眼神专注:“还需调整药水浓度,但这法子是对的!”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期待着更多字迹显现的关键时刻——
“不好了!”
一声凄厉的呼喊划破夜空,紧接着,大牢方向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的哐当声!
陈大海脸色一变:“是大牢出事了!”
他猛地转身,拔腿就往外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