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之外,琼州府城,气氛却如同暴雨将至前的闷热,透着一股压抑的紧张。

蒋怀安撒出去的探子如同水底的鱼儿,悄无声息地带回了水面之上的波澜。

回报的消息称,琼州知府周大人近来深居简出,府衙内外看似一派平静,但守卫却比往常森严了数倍。

更值得注意的是,周大人私下召见那位神秘莫测的王玉才先生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每次召见都在深夜,屏退左右,密谈许久。

而那位王先生,自从上次派出的探子在陵水折戟后,行事愈发低调谨慎,几乎足不出户,收敛了所有外露的锋芒。

与此同时,一股针对陵水县令蒋怀安的暗流,开始在琼州府的街头巷尾悄然涌动。茶馆酒肆,市井闾巷,总有人在窃窃私语,散布着各种似是而非的谣言。

“听说了吗?陵水那个新来的蒋县令,年纪轻轻,野心倒是不小,竟然跟那些山里的黎蛮子勾勾搭搭,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何止啊!我还听说,前阵子有大海商的船队路过陵水附近,结果人货都没了!有人说是被海盗劫了,可也有人说……嘿嘿,是那位蒋大人眼红人家的货物,暗中下的黑手,杀人越货,还栽赃给海盗!”

“嘶……这可是破坏咱们琼州海贸的大罪啊!官府怎么不管管?”

“管?现在陵水都快成他蒋怀安的一言堂了,听说连府城的命令都敢阳奉阴违,周大人怕是也头疼得很呐!”

这些谣言如同无形的毒刺,迅速蔓延开来,试图在琼州府的舆论场上,为蒋怀安编织出一张污名化的罗网。

就在这暗流涌动之际,琼州府城方面,派遣了一位貌不惊人的低级官员,打着“核查秋粮征收情况”的旗号,来到了陵水县。

这位官员姓钱,据说是府衙粮仓司的一位小吏,生得一副八面玲珑的面孔,言语之间滴水不漏,仿佛一个精心打磨的算盘珠子,圆滑世故得让人难以捉摸。

蒋怀安对于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心中早有预料。

他不动声色,摆出热情好客的姿态,在县衙设宴款待,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应有尽有。

席间,蒋怀安谈笑风生,与钱吏员觥筹交错,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重逢,气氛一片融洽。然而,在推杯换盏,寒暄客套的背后,双方都在暗自揣摩,试探着对方的底细。

钱吏员明面上是来“核查秋粮”,但实际上,他的目光却总是若有若无地扫过县衙的守卫,民兵操练的场地,以及进进出出,忙碌不停的胥吏和百姓。

他看似随意地询问着陵水的风土人情,物产收成,话锋却时不时地转向陵水的军队部署,盐场生产,以及新近推行的“贡献点”制度。

蒋怀安心中雪亮,这位钱吏员的真正目的,绝非表面上的“核查粮税”那么简单。

他一边巧妙地应付着钱吏员的试探,一边暗中观察着这位府城来客的一举一动。他如同一个经验老道的太极高手,以柔克刚,绵里藏针,将钱吏员抛出的一个个问题,都巧妙地化解于无形。

对于陵水的军队,蒋怀安只是一笔带过,轻描淡写地说是为了防备山贼海盗,保护地方平安;对于盐场的革新,则归功于盐工们的勤劳肯干,以及老天爷的眷顾,只字不提技术改进和产量提升;至于“贡献点”制度,更是被他描绘成一种“乡里互助,共同发展”的淳朴民风,强调其自发性和民间性,淡化了县衙在其中的主导作用。

为了配合蒋怀安的“表演”,冯默更是亲自出马,将陵水县的粮税账册,事无巨细地摆在了钱吏员的面前。

那账册被林婉儿整理得井井有条,字迹娟秀工整,数据详实清晰,每一笔收支,每一项钱粮的流向,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简直堪称完美,让钱吏员纵然是想鸡蛋里挑骨头,也无从下手。

然而,这位钱吏员显然也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主。

白天的宴请应酬,他表现得滴水不漏,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到了夜里,当陵水县城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时,这位钱吏员却如同幽灵一般,开始了暗地里的活动。

陈大海布置在暗处的岗哨,很快就发现了这位钱吏员的异常举动。

他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溜出了驿馆,如同无头的苍蝇一般,在陵水县城的大街小巷里乱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最终,他鬼鬼祟祟地摸到了一些旧吏的住所附近,试图与他们接触,打探消息。

这些旧吏,大多是当初县丞李昌明的心腹党羽,虽然在李昌明倒台后,表面上都表示臣服,但暗地里,对蒋怀安的新政,依旧心怀不满,甚至有些人在私下里,还偷偷地与府城方面保持着联系。

钱吏员的意图很明显,他是想通过这些旧吏,刺探陵水的虚实,特别是关于海蜈蚣被擒的细节,以及那封至关重要的“密信”的下落。

蒋怀安在得知这一情况后,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将计就计,授意陈大海,故意“不小心”地让这位钱吏员“偶然”得知一些“内幕消息”。

第二天,当钱吏员再次旁敲侧击,打探海蜈蚣的情况时,一个“热心”的衙役,如同“不经意”一般,向他透露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哎呀,钱大人您还不知道吧?那个海蜈蚣啊,凶是真凶,可也真是个短命鬼!听说被抓回来没两天,就伤重不治,一命呜呼了!真是可惜,还想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呢,这下可好,线索全断了!”

为了让这个消息更具有可信度,这位衙役还煞有介事地补充道:“对了,听说当时抓捕海蜈蚣的时候,场面可真是混乱,刀光剑影的,也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把海蜈蚣身上搜出来的那封‘密信’给烧着了,真是可惜!大人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钱吏员听到这个消息,脸上故作惋惜之色,心中却暗自窃喜。他不动声色地又旁敲侧击了几句,从不同的“消息来源”处,都得到了类似的说法,这才渐渐地信以为真。

他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陵水的“实情”,便也不再多做停留,匆匆告辞,返回了琼州府城。

而当这位钱吏员带着“海蜈蚣已死,密信已毁”的“重要情报”返回琼州府城后,那位一直深居简出的王玉才先生,似乎也真的松了一口气。

他紧绷的神经,似乎也随之放松了下来,不仅开始恢复了正常的活动,甚至还开始公开露面,处理一些府城的公务,仿佛之前的紧张气氛,都只是一场虚惊。

然而,王玉才的“松懈”,在蒋怀安看来,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敌人的麻痹大意,正是他“引蛇出洞”计划的最佳契机。

“精盐……琉璃……”蒋怀安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决定,将陵水新产的“精盐”,以及即将问世的“琉璃”,作为诱饵,布下一个更大的局,引诱隐藏在暗处的“沈万三”及其背后势力,彻底现身。

“冯先生,传令下去,就说我陵水县,即将公开拍卖一批前所未有的高品质精盐,以及一批神秘的‘琉璃器’。”

“拍卖地点,就设在陵水与琼州府交界处的一个中立市集……我要让整个琼州,乃至整个琼州府的大海商们,都闻风而动,趋之若鹜!特别是……那位‘沈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