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水县的各项事务如同上了发条的齿轮,渐渐咬合运转起来,民生初定,与黎峒的合作也步入正轨。

然而,蒋怀安站在县衙后堂悬挂的简陋海南舆图前,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

没有一支足以自保的力量,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可能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大海,”蒋怀安转过身,看向侍立一旁的陈大海,“我们现在手头能战的人手还是太少。民心虽附,但刀枪无眼,真遇上强敌,光靠这点人是不够的。”

陈大海应道:“大人说的是!上次打那伙烂番薯一样的海盗都折损了几个弟兄。咱们是该多招些人手,好好操练操练!”

“不光是多招人,”蒋怀安踱了几步,“我打算正式将民兵扩充为乡勇营,定额五百人!这五百人,不光要有我们汉家的青壮,也要吸纳黎峒的勇士。汉黎一体,方能守望相助。”

命令一下,县衙立刻行动起来。

冯默亲自拟定了招兵告示,用最直白的话语写明了待遇:管饱饭,发衣料,立功有赏,伤残有抚恤。

告示贴满了县城各处,也送到了石峒。

一时间,应者云集。许多在“以工代赈”中干出了力气、也看到了希望的流民青壮,毫不犹豫地报了名;而那些感念蒋怀安恩德、或是单纯想吃饱饭、学本事的本地汉子,更是踊跃。

黎峒那边,黎石也积极响应,挑选了一批精悍、通晓汉话的黎族青年,由他亲自带队前来应募。

陈大海站在县衙前的空地上,亲自把关。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看体格是否壮实,眼神是否灵动,是否有股子敢打敢拼的狠劲。

他时而让人跑上几圈看看耐力,时而让人举起沉重的石锁试试力气,有时干脆亲自下场,简单搭几下手,试试对方的反应和胆气。

几天下来,五百人的名额很快便招满了,一支混杂着汉黎口音、成分复杂却都透着勃勃生机的队伍初步成型。

人招来了,如何练,才是关键。蒋怀安对大明军队那套松垮懈怠、华而不实的训练方式深恶痛绝。

他将陈大海叫到书房,摊开几张画着简易图形的纸。“大海,你看,”蒋怀安指着图,“咱们练兵,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操演些花架子。首要的,是纪律!令行禁止!让队伍像一个拳头一样,指哪打哪!”

他详细解释了队列训练的重要性——站姿、转向、步伐、行进,看似枯燥,却是培养集体意识和服从性的根本。

接着又讲了体能的关键——长跑、负重、攀爬、格斗基础,没有强健的体魄,一切战术都是空谈。“还有,要实用!战场上怎么打,平时就怎么练!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给我扔了!”

陈大海听得似懂非懂,但蒋怀安话语里的那股子务实和对旧军制的鄙夷,却让他深有同感。他拍着胸脯道:“大人放心!您指条道,俺就照着练!保管把这帮新兵蛋子练出个人样来!”

于是,陵水县城外的临时校场上,每天都能听到陈大海那如同炸雷般的吼声。

“站直了!没吃饭吗?!”

“转法!左右都分不清?!”

“跑起来!谁掉队晚上没饭吃!”新兵们叫苦不迭,但陈大海的鞭子和严厉的目光却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从最基础的站队列、走正步,到后来逐渐加入的长矛突刺、刀盾配合、弓箭射击,训练科目一点点增加难度。

每天高强度的体能训练更是将人累得像滩烂泥,但伙食管够,受伤了也有人医治,比起过去吃了上顿没下顿、烂命一条的日子,许多人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渐渐地,队伍从最初的歪歪扭扭、乱七八糟,开始变得有模有样,行动间也多了几分军人的样子。

解决了“软件”,还得提升“硬件”。蒋怀安带着苏梅和几个老工匠,一头扎进了县衙的军工作坊。

库房里那些锈迹斑斑、缺口卷刃的兵器被重新回炉、打磨。蒋怀安要求长矛要统一长度、配重合理,便于结阵;腰刀要保证基本的锋利和韧性;盾牌要加固,能有效抵御箭矢劈砍。

同时,他让苏梅利用盐场和矿场初步提供的资源,开始尝试量产这些基础武器,确保新兵能人手一件像样的装备。

更让蒋怀安费心的,是火器。“大海,光靠刀矛弓箭,遇上装备精良的敌人,我们还是要吃大亏。”

蒋怀安看着一支从仓库角落翻出来的、早已无法使用的旧式火铳,对陈大海和苏梅说道,“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火器!哪怕是最简单的,能响、能伤人就行!”

他回忆着脑海里关于黑火药的基础配方——“一硝二磺三木炭”。

硫磺和木炭好找,硝石却费了些功夫,最后还是在一些老墙根、厕所附近刮取、熬制,才勉强凑齐了原料。

蒋怀安亲自指导工匠,按照大致比例混合、研磨。这过程充满了危险,一次配比不对,点燃后只是冒出一股黑烟;又有一次研磨不细,威力小的可怜。

苏梅在一旁仔细观察记录,凭借她的细心和对材料的敏感,不断提出改进建议,比如如何让粉末混合更均匀,如何控制颗粒大小。

经过无数次的失败和调整,他们终于制造出了威力尚可的黑火药。

紧接着,蒋怀安又画出了简易手榴弹(用陶罐或竹筒填充火药和铁砂、碎石)和土制火炮(更像是大号的火铳,用铸铁或加固的木筒制成)的草图。

虽然简陋粗糙,射程和威力都无法保证,但这些“大杀器”的出现,无疑给陵水的军事力量带来了新的可能。

有了兵,有了初步的武器,还得懂怎么用。蒋怀安利用沙盘推演,向陈大海和黎石灌输一些基础的战术思想。

“你看,敌人从这边来,我们不能傻乎乎地正面硬顶。”蒋怀安用小木棍在沙盘上比划着,“我们可以用一部分兵力在这里牵制,主力从侧翼迂回,打他个措手不及!这叫侧翼包抄。”

他又指着另一处:“晚上敌人睡觉的时候,我们可以派小股精锐摸过去,放火、袭营,让他们不得安宁,这叫夜袭骚扰。”他还强调了步兵方阵在防御骑兵时的重要性,以及弓箭手、火器手(未来)如何进行远程火力压制,为步兵创造机会。

陈大海听得抓耳挠腮,很多名词他不懂,但结合自己多年的战场经验,却隐约能抓住其中的核心道理——灵活、多变、出其不意。

黎石则对山地伏击、利用地形等战术更感兴趣。

蒋怀安也不求他们立刻全盘理解,只是将这些思想的种子播撒下去。

为了检验训练成果和新的战术思想,蒋怀安下令组织了一场实战演练。模拟场景是一股海盗企图登陆劫掠某个沿海村庄。

陈大海指挥汉黎混合的乡勇,一部分正面阻击,一部分利用熟悉地形的黎族士兵从山林小路迂回,打了“海盗”(由另一部分民兵扮演)一个漂亮的伏击。

演练中,队列的整齐、命令的传达、士兵的反应速度,都比之前有了显著提高。

演练结束后,所有参与的士兵都显得异常兴奋,打了胜仗的感觉让他们信心倍增。

蒋怀安敏锐地观察到,在演练中,有几个士兵表现尤为突出,不仅作战勇敢,还能在混乱中主动招呼同伴,隐隐有指挥者的潜质。

“大海,”蒋怀安对陈大海说,“一支军队强不强,不光看兵,更要看官。我们得尽快培养一批自己的基层军官出来,伍长、什长、百户,都要有得力的人。”

他让陈大海留意那些在训练和演练中表现出色的苗子,无论汉黎,只要有能力、够忠诚,就大胆提拔,并且要专门给他们“开小灶”,传授更多指挥和战术知识。

时间在紧张的训练和建设中悄然流逝。陵水县的这支五百人的乡勇营,虽然依旧稚嫩,装备也谈不上精良,但已经脱去了流民和散兵游勇的影子。

他们有了严明的纪律,初步掌握了队列和基础战术,汉黎士兵之间的配合也日渐默契。更重要的是,他们有了明确的效忠对象和保卫家园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