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次日,蒋怀安便以雷霆之势颁布告示,昭告全县:陵水盐场即日起由县衙直管,盐霸刘老三及其党羽产业一律充公!同时,任命赵德海,为新任盐场主管,全权负责恢复生产。
这赵老吏,本名赵德海,年过半百。他祖祖辈辈都在这片盐碱地上讨生活,对每一块盐田,每一道工序都了如指掌。可就因为老实本分,没后台没靠山,一辈子被盐霸和贪官压榨得抬不起头,空有一身熬盐的本事,却连让家人吃顿饱饭都难。
当蒋怀安亲自来到他那破旧的茅屋,温和地告诉他,要任命他为盐场主管时,赵德海几乎以为自己老耳昏花,听错了。
县衙后堂,赵德海穿着一身浆洗得泛白却干净的粗布衣,局促地站在蒋怀安面前,透着紧张和难以置信。“赵老,坐下说话,不必如此拘束。”蒋怀安指了指旁边的木凳,声音平和。
赵德海几乎是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坐了半个凳面,腰杆挺得笔直,活像个第一次进学堂蒙童。“大人…小老儿…小老儿我…我哪有这个能耐当主管啊?”他声音发颤,“大人您太抬举小老儿了,这…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蒋怀安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腾腾的粗茶,推到他面前,笑了笑:“赵老何必妄自菲薄?这盐场的事,我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要说这县衙上下,谁最熟悉盐场,谁最有经验,谁能把这摊子事理顺了,除了您赵老,还能有谁?”
赵德海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疑:“大人…您…您真的信得过小老儿?”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有当官的用这种平等的语气跟他说话,还委以重任。
蒋怀安的目光十分坦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看人,自问还有几分眼力。赵老您是实在人,也是真正懂行的人。这盐场,交到您手里,我才放心。”
赵老吏再也绷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大人!您…您就是小老儿的再生父母啊!小老儿这条老命,往后就是大人您的!小老儿一定把心肝都掏出来,给大人管好盐场!若是有半点私心杂念,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蒋怀安连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叹道:“赵老快快请起!我不要您肝脑涂地,我只要您凭着良心,尽心尽力,把盐场管好。让那些跟您一样苦了一辈子的盐工,能凭力气吃上饱饭,让咱们陵水的百姓,都能用上价廉物美的好盐,这就够了。”
“大人放心!”赵老吏斩钉截铁地应道,“小老儿豁出这条老命,也绝不辜负大人的托付!”
安抚并送走了赵德海,蒋怀安又踌躇了起来。
传统晒盐法效率低下,产出的盐又苦又涩,卖不上价,盐工辛苦却所得甚微,这是一个死循环。必须进行技术革新!
他需要一个懂技术、有悟性、肯钻研的助手。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身影——苏梅。那个在县衙工坊里默默敲打,对“格物之术”充满好奇,且心灵手巧的年轻女子。上次她对改进犁铧的思考,就展现了极佳的天赋。这样的人才,正是他推动技术变革所急需的。
县衙工坊里,依旧是热火朝天的景象。铁锤敲击砧铁的叮当声、风箱粗重的喘息声、工匠们吆喝的号子声,混杂着煤烟和汗水的味道,构成了一幅充满原始力量和创造活力的画卷。
蒋怀安一进门,就看见了在炉火旁忙碌的苏梅。她穿着方便活动的粗布工装,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条白皙却有力的手臂。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几缕调皮地贴在脸颊上,沾了些许黑色的烟灰,却丝毫不减其清秀,反而添了几分英气。
“苏姑娘。”蒋怀安走到近前,放轻了声音。
苏梅被这声音惊动,猛地抬起头,看清来人是蒋怀安,脸上掠过一丝惊讶,连忙放下手中的火钳,有些手忙脚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渍和烟灰,略带拘谨地福了一礼:“大人,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来看看你又在捣鼓什么宝贝呢。”蒋怀安微笑着,目光落在她刚刚放在一旁的铁器上,那似乎是一个形状有些奇特的铁片,“这是…?”
“回大人,这是民女在试着改进犁头。”提到自己的作品,苏梅原本的拘谨少了些,眼睛里也多了几分神采,“就是大人上次说的那个…要让它破土的时候阻力更小,更省力…大人叫它‘流线型’,对吧?民女琢磨了好几天,试着把前端打得更尖、更薄,还带了点弧度,想着这样兴许能更容易入土,翻起来的土也能更顺畅些……”她一边说,一边拿起那块铁片比划着,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又有些小小的得意。
蒋怀安拿起那块改进的犁头仔细看了看,入手微沉,边缘打磨得相当光滑,前端的弧度也颇为考究。他点了点头,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这姑娘,悟性确实惊人,自己只是提了个概念,她就能举一反三,动手实践,并且做得有模有样。
“苏姑娘这可不是瞎琢磨。”蒋怀安看着她,认真地说道,“你这叫‘格物致知’,通过观察、思考、动手实践,去探究事物的道理,改进器物,这就是大学问,真本事!”
“格物致知……”苏梅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
“不错。”蒋怀安趁热打铁,“今日我来,正是有一件需要用到‘格物致知’的大事,想请苏姑娘助我一臂之力。”
“大人请讲!只要是民女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苏梅立刻应道,态度十分恳切。
“我想请你,去盐场。”蒋怀安直接说明来意,将陵水盐场的现状、盐工的苦楚、以及自己打算利用格物之术全面改造盐场,提高产量和质量,改善盐工生活的计划,原原本本地向苏梅细细道来。
“大人的意思是…要用…用这些法子,来改造盐场?真的…真的能行吗?”苏梅带着一丝疑虑的说道。
“事在人为。”蒋怀安语气沉稳,“盐场改造,技术是关键。需要一个既懂格物之理,又肯动手实践的人来主持。放眼整个陵水,在我看来,没有人比苏姑娘你更合适了。”
“我…我只是个女子,又没去过盐场…我怕…”苏梅心里又激动又忐忑,既渴望抓住这个机会,又担心自己能力不足,辜负了蒋怀安的信任。
“女子又如何?”蒋怀安打断她,“格物致知,探究的是天地万物的道理,这与男女何干?至于没去过盐场,不懂晒盐,这都不是问题。不懂可以学,经验可以积累。我相信你的聪慧和悟性。”他看着苏梅的眼睛,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格物之学,贵在实践。盐场,就是最好的试验场!在那里,你可以把你所学的,你所想的,都变成实实在在的东西,亲眼看到它们如何改变盐场,如何改善民生。这种成就感,是待在工坊里敲敲打打无法比拟的。”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引诱:“而且,盐场改造,可不仅仅是晒盐那么简单。如何让卤水更快地浓缩?如何让盐结晶得更大、更纯净?如何设计出更省力、更高效的工具?这背后,都蕴含着无穷的格物奥秘,等着我们去探索,去揭开!”
蒋怀安的话语像是有魔力,点燃了苏梅心中那团对知识和创造的火焰。
苏梅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蒋怀安,再次郑重地福了一礼:“大人!苏梅愿意去盐场!请大人给苏梅这个机会!苏梅一定竭尽所能,钻研技艺,绝不辜负大人的期望!”
蒋怀安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有苏梅这位技术骨干的加入,盐场革新的引擎,算是真正启动了!
接下来的日子,蒋怀安和苏梅,还有赵德海,几乎是扎根在了盐场。他们顶着炎炎烈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遍了盐场的角角落落,勘察地势,测量盐池,取样分析卤水的成分。蒋怀安将现代晒盐技术中关于盐田规划、纳潮、制卤、结晶等原理,结合陵水本地的实际情况,倾囊相授。
很快,一套详细的盐场改造方案便初步成型。
理论方案有了,接下来就是实践。苏梅充分展现了她作为工匠的天赋,根据蒋怀安的描述和自己的理解,很快设计并指导工匠打造出了一批新式工具:手柄更长、更轻便,并且带有刮板的特制盐耙,可以轻松地将析出的盐聚拢起来;带有轮子和杠杆装置的运卤车、运盐车,大大减轻了搬运的负担;还有适合翻晒盐晶的木铲、方便收集的藤编浅筐,甚至还有一个用掏空的葫芦和标定过的细木杆做成的简易“浮子”,可以大致测量卤水的浓度。
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施工、培训和试生产,改造后的盐场终于开始显现出惊人的变化。最直观的,就是产量!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人手,产出的盐巴,比以前翻了不止一番!而且,产出的盐,颜色更白,味道更纯,苦涩味大大降低!
盐工们拿到手的工钱实实在在地增加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干活的劲头更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