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前世的夏槐在心里藏了整整五年。
爸妈待她的好,她看在眼里,可为人父母难免会有私心,夏槐不介怀,不代表她毫无察觉。
这场婚约,委屈的不止是秦书南。
当十八岁的夏槐,在寂静的大院内,迈入空荡荡的洞房时。
没人知道,她掉过多少眼泪,也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嫁给秦书南。
流转在眸间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夏槐深呼吸,平静地拿出了皮箱最顶端的红匣子。
“秦书南,大婚时没有主持,也没人问过我,是否愿意嫁给你,与你执手白头。”
夏槐将红匣子放到秦书南掌心,一并还给他的,还有秦家多年的恩情,与她最后的留念。
她总算,能说出当时无人过问的答案了。
“我不愿意,秦书南,我宁愿一辈子孤独终老,也绝不会嫁给心有所属之人。”
“金镯子是妈给我的,现在我还给你,你大可将它留给真正的心上人。”
“彩礼我原封不动地留下了,衣物都是我两年前买的,你要信不过,也可以亲自清点。”
衣柜空出两格,台面上少了一只的搪瓷茶罐子,夏槐的东西不多,可样样都是成双成对的。
秦书南想起,结婚两年,夏槐再也没买过一样独属于她的东西。
如今,望着样样缺少一只的物件,秦书南浑身不自在,像是心突兀空中出一块,却琢磨不出具体少了什么。
“你真的要走?”
自结婚起,秦书南总盼着夏槐走。
可眼下她真要走了,秦书南又觉得,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间,难免寂寞。
“被子也是你买的,我用不上,还有水壶,你要走记得把东西都带上…拿不下,我骑车送你过去。”
面对夏槐,秦书南头一回这么多话,他喉结滚动,满脑子都是夏槐依偎在旁人胸膛的模样,吐出的话语涩得要命,流露出变质的酸。
“现在乱得很,你当心点,别听了几句花言巧语就傻乎乎地跟人走,到时候被拐卖到村里,害得爸妈担心。”
“不用了。”
夏槐摇头,毅然关上门,转身前秦书南看见了夏槐唇间那抹疏远的笑意。
“我一个人能行。”
不知何时起,夏槐不再期望他的帮助。
就好像,已然失望了无数次。
夏槐提着皮箱出门时,满大院的人都在看热闹,刘婶摇着蒲扇笑道:
“小夏,大包小包地要去哪啊?别是闹大了,书南赶你回娘家了吧?”
夏槐能听出她话中的幸灾乐祸,反正早晚要离婚,她索性直言道:
“搬出去住,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小夏,你要分家啊?”
这下刘婶惊了,她听闻夏槐是乡里来的丫头,而秦书南可是公立小学的铁饭碗,她能舍得这么块香馍馍?
夏槐不理她,提着箱子往院子外走,离筒子楼远了,她脚步都变得无比轻快,沉甸甸的箱子压得胳膊发酸,可夏槐满心满眼都是即将搬进的新房,感觉前所未有的痛快。
她马上就能离开秦书南了。
等到租房时,苏巧正煮着药,闻声一溜小跑过来,要帮她搬行李。
“谢谢姐姐的糖糕。”
拎着皮箱进屋后,苏巧望着夏槐空空的双手,明显有点失落:
“屋里我收拾干净了,姐姐需要帮忙的话,叫我一声就好。”
厅堂摆着水桶,夏槐屋里的地砖拖得反光,床底的书搭着布,桌面多了盏煤油灯。
主卧响起咳嗽声,苏桥慌忙去盯着煮开的药,她头发跟狗啃似的,剪得很短,一看就是卖掉了辫子换钱。
先前夏槐听杨玉兰说过,苏家母女都是苦命人,苏巧妈妈生二女儿时,正赶上计划生育,婆家为延续香火,想掐死小女儿,苏巧妈妈连夜带着两个女儿逃到梅山,可惜小女儿染上风寒,没能足岁就死了,自此苏巧妈妈也一病不起。
邻居都说苏巧妈妈得了痨病,平时没人敢跟苏巧来往,她出租的房间更是无人问津。
苏巧很开心,房子租出去,家里能多笔收入,她也能多位说话的人,新来的姐姐人还好,居然舍得送她肉馍吃,要知道寻常人家想吃口猪肉,都得等到过年才有机会。
苏巧打心眼希望夏槐多待两天,让冷清的家中有点烟火气,也能学别人家过个热闹年。
肉联厂单休,夏槐顾不上整理行李,扭头去了东街。
东街尽头是黑市,明面禁止的票券交易,通常在这一片进行。
“妹子,买什么?”
夏槐刚进胡同,突兀有位花衬衫上前搭话,他单手插在三角兜里,狭长的眼睛眯起,吐出串白烟。
他抽的廉价烟,味道呛得要命,夏槐微微皱眉,当即加快脚步。
“跑什么,黑市价高,杀的就是你这种兜里有子,脑子没货的女人。”
街道的路灯昏暗,花衬衫跟在后面,咧嘴露出满口黄牙:
“乖乖听话,要买什么,哥哥都替你包了。”
话音未落,他一把扯住夏槐垂在肩侧的麻花辫,揣在兜里的手捏着棉布,死死捂住夏槐的嘴不放。
扯辫子那下,让夏槐半边头皮都麻了,她发狠地咬住花衬衫的手掌,手伸进包间摸索,很快握住了车间用的剔骨尖刀。
“放开我!”
“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保证能让你舒服。”
花衬衫下流的口哨声在耳际响起,当他的手探向夏槐腰侧的瞬间,夏槐持刀狠狠地向身后刺去,随即听到声变调的惨叫。
眼前出现重影,夏槐胡乱挥了两下刀,跌跌撞撞地往有光的地方跑。
“死娘们。”
花衬衫抹了把胳膊上的血,目露凶光:
“玩烂的破鞋而已,还装上他妈的贞洁烈女了。”
手帕沾着迷香,挥之不去的味道让夏槐浑身渗出薄汗,眼前的光点时近时远,变成不真切的一团。
那是街道的路灯,平时总有民警巡逻,再远些还有叫卖的小贩。
夏槐头脑发晕,手脚如陷在泥泞间,只觉得无论多卖力地跑,始终跟灯还有一段距离。
一股蛮力扯住后衣领,夏槐脸上猝然传来剧痛,这记火辣辣的耳光抽得夏槐右耳霎时失了声,光能看到花衬衫的唇瓣在张合,却听不真切他说的话。
“贱货,真不识好歹。”
“跑啊,你再跑一个给我看看,狗娘养的……”
花衬衫骂骂咧咧,提起夏槐衣领往巷子深处拖,夏槐头发都散了,指甲死命往花衬衫胳膊上抓。
泪眼婆娑间,夏槐看到巷口有道人影,穿着套蓝色校毕,远远地高呼一声:
“夏槐。”
是秦书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