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此夜
马车已平缓驶了许久,两人再无话说,只一个闭眼装醉,一个低眉盘算,总之是不敢多想方才的混乱。
待到挼风停住马车,往车里头朗声道:“大人,到了。”
佑儿闻声抬眼偷偷瞧对面的男子,眉目舒展,端方自持中带着不可忽视的气势,大抵是做官的,比之旁人多了些威严。
她想人不可貌相这话是对的,这宋辙看着正直,谁知人却刁钻得紧,还与刘家搅合在一起。
忽然那双透亮的眼眸直视着她,而后眉头微微皱起,径直起身下了马车。
吓得佑儿心头突突,忙深吸一口气。
未几,外头传来挼风的声音:“姑娘快下车罢,今日在客栈将就些,明日一早大人就要回济南了。”
只听“咚”得一声,身旁就落定了一人,哪里还有方才在刘府外的小心。
“回济南?他是济南府的官?”
挼风有些好笑道:“怎得没人告诉你?我家大人可不是济南的官,大人是榜眼出身,现乃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
佑儿不晓得这些什么部什么司算多大的官,但看着在刘家宴席上的光景,大抵是个要紧的人物。
看着挼风得意洋洋的模样,故作疑惑道:“什么主事不主事的,那么大的官怎不在汝州置办个宅子,也免得住客栈辛苦。”
夜里风大,宋辙往前走着,耳边传来女子莺啼婉转的话语,可里头的字眼却让他冷哼一声,看来困在刘家三个月,她骨子里的刻薄还是没淹没,如今一朝离了金丝笼子,又成了当初那般。
明日要早起,他本是阔步往前,却不知怎的想再听听这女子要如何品评他,因而步子缓了缓。
“我家大人最是清廉且平日又不止到汝州府公干,山东大小十州府,按你这般说岂不是每处都要寻个落脚的地方?”挼风没好气答道。
佑儿心头有了自己的盘算,这三个月在刘家也是听了不少往常在市井中没听到的话,从前只一心想着玉京城天子脚下,人来车往最是繁华,怎么也能支个茶摊养活自己。可现如今才晓得,原来玉京城寸土寸金的,且不说赁个瓦房就要将她偷出来的银子使完,就连叫花子讨饭也是有自己的地盘,茶摊哪里是那么容易支起来的。而今反正是跟着宋辙了,她就先抱紧这双大腿,将来攒够了钱,总归能找到谋生的路。
故而听得挼风的话,佑儿忙问道:“既如此,大人在济南府可有住的地方?除了小哥,可还有人身边伺候?”
“那是自然都有,清吏司衙门后院就是历任主事的住处。”挼风也只听她今后是要伺候宋辙的,故而毫不设防脱口而出道。
宋辙听着佑儿的话有些不对劲,心头对她的警惕又生了几分,转过头喝道:“挼风!还不去问掌柜要些水来!”
深夜里头,再是热闹的地儿也有安静下来的时候,故而他这声格外响彻,掌柜的闻声赶忙醒了瞌睡,跑上前招呼道:“大人辛苦,小的这就让小二抬水来。”
目光顺势落到佑儿身上,眼神流转倒是不难看出他多想了。
“可还有空房?”宋辙咳了一声,镇定自如道。
掌柜的点头如捣蒜:“有有有,就在大人房间旁,大人请。”
挼风跟着宋辙多年,自是知道他的性子,官场之中周旋时并非是什么片叶不沾身的君子,可私下绝非什么浪荡轻浮的人,今日既然宋辙默许了让佑儿跟着,那必然是对她并不排斥,故而打量了佑儿几眼,心头猜测或许大人不喜欢这般纤细的。
宋辙即使不必转身,也晓得挼风心头在想什么,待掌柜开了房门,将佑儿送到门口,才道:“姑娘早些歇息,明日卯正启程,还望姑娘莫要耽搁。”
小二自然也为佑儿抬了热水来,可她哪里晓得今日就能离开刘家,连换洗的衣裳也没带,只得擦拭身子后,用皂荚将里衣也洗了,而后拧干了水汽挂在架子上。
她无心之动作,可那水声却哗哗啦啦的传入宋辙的耳中,他一开始本在浴桶里泡着闭眼解乏,却没想到脑海里忽现那娇俏的小女子坐在他对面沐浴的模样,吓得他即刻就站了起来。
可隔壁的水声却丝毫没有因此而消停,那声音哪有半点沐浴的样子,分明像是......
他越是这般想,脑海里的画面就越是奇怪离谱,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慌忙紧握了拳头,扯了一旁的澡巾擦拭身子。
宋辙皱着眉头坐在床前,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是没再听到隔壁的声响,这才长舒一口气倒在床上。
男女之事,他虽没有经历,但逢场作戏时也搂抱调笑过女人,或身轻如燕,或凹凸有致,可他心里却丝毫没有兴致。
更不会只听到一些声响,就浮想联翩。
心里暗恼自己定是见识渐长,故而定力不比从前。
佑儿裹着被子侧躺着,发梢沾了水故而湿漉漉的,她悉数揽到一侧用澡巾垫着,许是这一日经历了太多事,她虽是疲乏却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今后如何谋生的盘算。
等到入睡时已是后半夜,故而醒来时已快到卯正,待她洗漱后出了门,正巧看到宋辙下楼。
“大人!”
不同于昨日梳着飞仙髻,今日她只将青丝随意挽在一侧,用碧色的绸带固定打结,看着倒是清爽了许多。
见他盯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布巾,佑儿将裹成一团的布轻轻晃了晃:“是奴婢的首饰呢。”
奴婢?
宋辙听着这声自称,蹙眉片刻才舒展了笑颜,平静的语气却不带一丝温度:“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什么主意。”
“什么主意?”佑儿硬着头皮上前道:“不过是好好伺候大人的主意罢了。”
眼前的女子讨巧地看着自己,他只低头看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提及伺候二字,昨夜哗啦的水声好似又浮现耳边,宋辙脸色冷却道:“你那两位好哥哥的话,你倒是记得清。”
而后拂袖转身下楼去,佑儿忙跟上他的步伐解释道:“奴婢不是都跟大人解释清楚了吗,刘家那两个哪里是哥哥,奴婢是被父母卖了的,身世可怜的紧,还望大人垂怜。”
这话真假,宋辙心里自然门清。如今夏粮已交,刘家送个女子来,不过是存了讨好他的心,万不敢使坏,这原本是逢场作戏的手段,他也想着不得罪刘家,以免征秋税时节外生枝。
故此,如今他是不能不让佑儿跟着的,至少要带着佑儿一同出这汝州城门。只是出了汝州这女子是死是活,或能活多久,也就全凭他的心意了。
佑儿见他不答话,又说了句:“奴婢洒扫浆洗都可做的。”
挼风打包好了馒头面饼,见两人出来忙上前一步去牵马车。
见宋辙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佑儿紧咬着下唇,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后却听到里头的人道:“还不上来?”
马车轻轻晃动,宋辙抬眼就见女子如飞鸟般跳上了马车,绸带绑着的辫子在半空晃动,而后乖巧落在她的腰间。
“多谢大人,奴婢今后定会好好伺候。”
宋辙可有可无地嗯了声,就闭着眼不再理她。
马车缓缓在长街穿行,佑儿犹豫许久,轻声试探道:“不知大人家中的丫鬟,月钱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