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宴会上的欢声笑语,推杯论盏随风飘来。

这次家宴上的人和上回相比,果然是大巫见小巫。

裴应枭在俞宁瑶身后下车,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

她看起来倒没有上次那般拘谨,甚至这双小鹿似的眼睛,灵动又好奇地左右顾盼。但灯下薄光笼着她瘦削的背脊,那有些紧绷的肩胛骨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裴应枭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不是笑她胆小,而是笑她假装e人的功夫还不到位。

“我们这样进去,看起来不够亲密。”裴应枭声线懒倦随意。

“那要怎么样?”俞宁瑶发自内心地疑惑。

“牵手。”裴应枭看着她,单薄的嘴唇低低吐出这两个字。

俞宁瑶意外地转过身来,撞上了裴应枭的视线。

她意外的发现,裴应枭个头比她高出太多,但每次她回身看他,却总不用抬头,因为他每次都提前为她微微躬下身。

他那双漆黑的长眸,是最深邃的大海,最无尽的深渊,总让她对视一眼,就不得不转过头去,生怕再多看了,就会跌进去永无宁日。

心猛然多跳了一拍。

俞宁瑶轻轻掐了掐自已的指尖,提醒自已他们之间都是协议。她应该打起精神来,在这场宴会上好好表现。

她正了正脸色,振奋精神,说:“好。那就,牵着手进去吧。”

她低头看向裴应枭垂在身侧的左手。

他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花样繁多。那手掌张开,掌心很大,总能像逗猫似的,将她一掌握住,然后揉过来弄过去,搞得人招架不得。

因为脑子里突然涌入的这些杂念,俞宁瑶定在原地,怎么也做不到主动去碰裴应枭的手。

裴应枭等了她数秒,然后突然迈开脚步。

经过她时,他仿佛随性而发,瞬地便将她手握住。

“走吧。”

两个掌心紧贴在一起,然后指缝分开,手指从缝隙间穿过,相互纠缠,像紫藤花攀着参天大树,什么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俞宁瑶跟着迈开脚步。走出了第一步,第二步就变得好走,不知不觉,她就习惯了和裴应枭牵手的感觉。

这场晚宴名曰庆祝裴老爷子出院,但裴应枭作为裴家如今掌权人,前来拜会的远方亲戚,十有八九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想来见见裴应枭。

于是从下车进内廷的短短几步路上,俞宁瑶见到无数人跟他们打招呼。这些人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如果不是手牵着手,她还真会吃不消。

“爷爷。”裴老爷子在内廷等候多时,一见俞宁瑶来了,喜笑颜开,“你们到了,好好好,好好好。”

再看两人牵着手,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这才是真的感情好,去哪儿都要腻歪在一起。

“瑶瑶,我听说你生病了,好点了没有?”裴老爷子朗声问。

“爷爷,我那真就是有点着凉。”俞宁瑶解释。

裴老爷子说:“你们年轻人,别不把自已的身体不当回事儿,应枭今天我得好好训一训,真不会照顾人。”

俞宁瑶忙说:“他很照顾我的。”

裴老爷子说:“真的?没为这小子说话?”

“没有,真没有。”俞宁瑶瞧了裴应枭一眼,裴应枭似乎听习惯了这种话,懒懒散散地立正罚站。

裴老爷子这才说:“那就好。这小子要敢对你不好,你就来跟爷爷告状。”

正说着,就有人过来三请五请裴应枭过去,公司有事找。

裴老爷子一见裴应枭出去打电话,就气不打一处来,跟俞宁瑶嘀咕:“你看上他什么了?那小子,一天到晚就会赚钱。”

俞宁瑶替裴应枭说话:“爷爷,他今晚过来已经推了很多工作了。这个电话应该是非常重要,不得不接。”

毕竟是自已的亲孙子,能自已说他不好,但绝不能其他人说不好。所以俞宁瑶越为裴应枭说话,裴老爷子越高兴,笑着说:“也就你受得了那小子。”

正说着,裴红姑妈过来了,身旁还有一位挽红色披肩的中年女人,“瑶瑶,这是你的裴娟表姑。”

俞宁瑶说:“表姑好。上次就跟表姑在医院就见次。”

她不爱热闹,但却心细如发,对见过一次的裴家长辈都重点记忆。

裴娟表姑一听,立刻笑得合不拢嘴,亲亲热热地就搂上俞宁瑶,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记得。”

俞宁瑶忙说:“怎么会。”

裴红有些得意地说:“看我说吧。”

裴娟叹了一声,说:“难怪应枭做生意能做这么大,眼光好,会挑。”

裴娟姑妈也是个人精儿,一句话就将裴老爷子心尖上的两个人夸了个遍。

裴老爷子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裴红姑妈问:“之鹤呢?今天之鹤不是跟着你来?”

俞宁瑶脸上礼貌的微笑,僵硬成了一扇面具。

原来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士,就是裴之鹤的母亲。

她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以前她喜欢裴之鹤的时候,裴之鹤从没带她见过自已的家人和朋友。没想到她还见到了,还是在这种情形之下。难怪说人生就是一出戏。

裴娟四处看了看,说:“他刚跟我发消息说他到了的。那孩子爱玩儿,跟谁喝酒去了吧。”

裴娟转头又拉着俞宁瑶的手,跟裴红姑妈抱怨:“哎哟,什么时候之鹤也能有这么好的福气呀。”

裴红姑妈说:“你操什么闲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晚宴裴老爷子露了个脸,又切了庆祝蛋糕,一家人热热闹闹一场,老人家便回屋休息去了,剩下宾客开始今晚的正题,各自交际搭线。

俞宁瑶应付了一会儿,笑得脸都僵了,见缝插针地找到了个空档,悄悄溜去露天平台透风。

她从钱夹里取出手机查看有没有工作消息。

红豆:【瑶瑶姐,终于联系上那位买家了。对方同意跟我们谈,但只给了一个匿名。】

俞宁瑶回复:【好。发过来,我跟他联系。】

红豆发来一串一次性虚拟手机号。

俞宁瑶将这个电话拨过去,暂时无人接听。

于是她改由发消息:【您好,我是之前跟您联系过的买家。请问“鲸出海”这张图,您可否舍爱让给我,价格好商量。】

五秒钟后,对面回复:【抱歉。这幅画对我有特殊意义,无法割爱。】

俞宁瑶深吸口气,看来对面是块硬骨头。但她不是遇到一点困难就让步的性格,艺术家骨头里就得犟一点,不然只出得来平庸无聊的作品。

俞宁瑶见金钱攻势打动不了,便开始晓之以情:【这幅画对我也意义非常重大。我现在承办的cl酒吧项目,是我接手的第一个项目……】

她发自肺腑地发过去了好长一段话。

消息发送后,她将手机放在扶栏上,然后一边吹风,一边等待对面回复消息。

过了很久,久到她都打算放弃回大厅了。

手机突然震动。

俞宁瑶连忙解锁,因为动作太激动,差点将手机从天台掉下去。

匿名:【你现在还喜欢那个人么?】

俞宁瑶心道,不错,她的鸡汤故事很起作用!对方有兴趣了。

俞宁瑶:【不喜欢了。】

俞宁瑶:【应该说是早就不喜欢了。之前无法割舍,其实是我自已的执念。我太喜欢小美人语这个故事,太向往和那一样纯粹的爱情。】

消息发出,对面再次沉默。

这次不知又过了多久,对话框再次弹出。

匿名:【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第一眼看到这个问题,俞宁瑶有一种被冒犯到的感觉。对面不过是个陌生人,但却突然问起了如此个人私密的问题。但她转念一想,对方会发出这种疑问,不也是因为她自已拿出了自已的经历为引子?

所以这个问题,她还是想好好回答。

手指悬空在键盘上方,她心猿意马地往外看。

内廷灯火通明,身穿礼服的各界名流穿梭其间。他们每个人都是自已行业内的翘楚,都是一颗璀璨的星辰,但这繁星构成的银河之中,一旦月亮升起,众星立刻失了神色。这里唯一的月亮,就是裴应枭。

裴应枭被一群人簇拥着,但他此时却走了神,正垂眸看手机。他鸦羽般墨黑的眼睫恰好掩住了他的眼眸,无法看清他现在在想什么,又是什么心情。

当看到他的那一刻,俞宁瑶的心扑腾跳漏了一拍。这种紊乱的心跳,实在不是什么好信号。她感觉自已就要走到冰川上,脚下的薄冰在她耳旁嘎吱作响。

裴应枭是什么人。这个男人拥有一切,财富、地位、家室、智慧……身处金字塔的顶尖,该是天上的月亮,

和她有着云泥之别。

如果不是因为那份协议,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往下发生故事的可能。

没有开始,就不会徒增烦恼。

她现在最不想的就是重蹈覆辙。

所以,赚钱就好了。

俞宁瑶哒哒在键盘上敲下字:【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