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长公主急着要走,宁阳便知此事大半已经成了。

她心下松快,捏起面前的果子正要往嘴里送,余光却瞧见侧方梅林后似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仅凭那一片衣角,宁阳就知道来人是谢之朝。

他来此,大约是想来看看怀安长公主一事是否顺利,但是只站在远处,是生怕他一过去怀安长公主便急着离开。

他这个妹妹,可是现在世上最不待见他的人。

但他不在乎,至少离他远一点,怀安便安全一分,且与他界线划的清,也少受闲言碎语困扰。

见怀安离去,谢之朝才往前走了几步。

他听闻了这赏梅宴后,已向谢澜提过要来看一眼。

这种闲事向来是少不了他的,谢澜也没多管,所以怀安一走,谢之朝便光明正大走来。

贵女们三三两两转头看来,远远的对着谢之朝行礼,并不走近来。

她们想多看几眼谢之朝的脸,却又打心眼里嫌恶他的名声和行径。

谢之朝习以为常,还用略带挑逗的目光扫了一眼贵女们,立刻把她们吓的又退远了几步。

唯有宁阳还在原地。

她起身行礼,“见过楚王殿下。”

谢之朝扬了扬眉毛,给她回礼道:“是该臣弟见过小皇嫂,皇嫂在上,就不必给本王行礼了。”

宁阳自从上次在马车中与谢之朝推心置腹后,她再见他也少了几分生疏拘谨,随口道:“殿下的礼我更受不起,方才静安长公主和侯爵府的江姑娘还提醒我,说是我未入皇家玉牒,就万不可拿自己当皇后娘娘,殿下这声‘皇嫂’是喊早了。”

谢之朝不以为然,“喊早了,那也是迟早要喊的,不论是对本王还是静安长公主来说,小皇嫂将来都是为尊为长的。”

他言语间略过了宁阳一起提到的江遇欢,因为他根本不记得这侯府江姑娘是哪门子姑娘,姑娘太多了。

宁阳笑笑,不再接这话。

谢之朝虽然话说着像是在捧她,但宁阳感知的到,他完全不是这意思。

他反复要这般尊称她,是在提醒她,或者说是在试探质问她:明知谢澜无情无义,口口声声看透了谢澜,那难道还要在这准皇后娘娘的位置上待着吗?难道听着他一口一个“小皇嫂”的,不觉得膈应吗?

宁阳什么都听得出来,但她都有自己的考量,遂便把话题往怀安长公主身上引。

“殿下前来,是来看怀安长公主的吧?”

谢之朝明面上早就和怀安长公主是决裂的状态,于是他看向身边的红梅,抬手掸了掸花瓣上的雪,道:“赏梅宴,自然是来赏梅的。”

宁阳不跟他扯淡,自顾自道:“我与长公主聊得还算顺利,她是有心上人的,想来她的婚事也很快会有着落了。”

她知道,怀安长公主只要开口,婚事定成。

因为她要嫁的不是什么功勋权贵,更不是什么天之骄子,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禁军首领。

这样的低嫁,太后和静安长公主都只会背地里笑说她有自知之明。

但于怀安长公主而言,却是最实在的幸福。

谢之朝听到宁阳这样说,只觉得方才难得浮躁的心绪平了下来,目光下移,恍然还瞧见刚刚被他掸落的那一小块积雪,碎成了雪沫子,散落在了宁阳的发上。

枝影交错,阳光斑驳的落在她侧脸。

许是因为平日里在春月楼和各路美人儿逢场作戏多了,谢之朝下意识抬了抬手,想将宁阳发上的雪沫子拂去。

只是这手才抬到一半,他便很及时的停住了。

这是宁阳,又不是春月楼的姑娘。

谢之朝原先张开的手掌合了起来,想不动声色的放下手,恰此时,听到了侧方有细微的脚步声,一听就知来人有三四人。

宁阳倒是没注意方才谢之朝的动作,可突然间,她莫名觉得如芒在背。

她转头看去,见是谢澜一行。

他像是才到此处,但不知怎的太监并没有及时禀报。

宁阳倒也不在意,只是规矩行礼,但不知,谢澜为何板着一张脸。

她顺着谢澜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是在看谢之朝。

于是宁阳也仰头看去。

只见他握在空中的手正好和另一手的掌心合上,正好行礼:“参见皇兄。”

谢澜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五弟方才抬手作甚?”

谢之朝说的一脸坦然:“听到皇兄前来,抬手自是为了给皇兄行礼。”

谢澜道:“抬的倒是早了些。”

谢之朝:“臣弟觉得刚好。”

谢澜:“……”

他分明看见了,看的很真切,谢之朝至少有那么一瞬,是想把手往宁阳身上放的。

只是他收住了。

可收住了,谢澜就不好说什么,无凭无证,说了也是丢自己的脸。

但都是男人,谁骗得了谁?

谢澜走过去,不动声色地牵起宁阳的手,将她的手在掌心用力按了按,再看着谢之朝道:“五弟,朕不止一次说过,莫要将外头的行径往宫里带。”

那日宁阳上谢之朝的马车时,谢澜就心中不爽。

他自然相信宁阳不会对谢之朝有什么,但谢之朝……他是个什么货色他心里清楚。

更何况宁阳这张脸确实是上层的,他就料到谢之朝会起歹意。

毕竟他宫宴上随便多看了个相貌过得去的宫女,都会起歹意。

何况宁阳这样的姿色?

谢澜就算自己再不爱宁阳,也绝不允许别人觊觎宁阳,因为他是皇帝。

帝王的东西,哪怕是垫脚的狗,逗趣儿的猫,也是不容别人染指的,何况宁阳一个活生生的人?

谢之朝这样的身份,自然不能跟谢澜去争执什么,只能再度放低姿态,道:“臣弟遵命。”

“罢了,宫内规矩森严,朕看你,还是更适合外头的烟花柳巷,日后没事进宫请安也不必这么勤了。”

谢澜除了作大度之态让他滚出宫去,也不好再说什么。

谢之朝低头应声,目光却是落在宁阳被谢澜攥着的那只手上。

纤细的手似乎被捏疼了,往外挣了挣,却又不敢挣的太明显。

那自然是徒劳。

宁阳此刻境地,正如她这一只手一般,想要往外挣脱,不能太明显,不会太容易。

如今她只是与他交易,互相护了彼此的弟妹,但她自己呢,又还要在这准皇后娘娘的火坑里待到什么时候?

谢之朝一边想着,一边往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而宁阳,则是被谢澜紧紧牵着。

“阿暖,外头冷,这梅赏得差不多了,就先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