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格兰赛尔地下实验室。

地下空洞宽广无垠,天花板由混凝土和钢筋支撑,几盏灯光映照出空洞的模样,然而氛围仍然压抑得让人难以呼吸。

起重机和挖掘机整齐地排列着,但并未运作。静谧的环境被一旁混凝土搅拌机的嗡嗡声所打破。

它正向已经夯实的土地上分泌着自已体内的工业混合物,后面的工人正用铲子、混凝土振动棒、混凝土振动尺将参差不齐的混凝土推平。

他们想在这没有任何生命力的冰冷空间里留下几点人类的温度。

而那个还没有铺上混凝土的区域便是用来进行更深处的地底勘探的。

区域的旁边就是指挥中心,是用来指挥和调度那停在区域内的三台勘探机器的。

三台机器的形状酷似潜水艇,其中两台已经落满了灰,大概是很久没有使用了。

区域旁边的一座长方体建筑就是勘探工作的指挥中心,今天的指挥中心比往常冷清,少了许多生气,只剩下总指挥的办公室传来的些许动静。

“你让他们回去了?”博格不解地问道。

“一个月休假而已,没多长时间。”赫列托说完把自已手里刚写完的文件移到了一旁。

“我们这个工作不是要保密的吗?你让他们回去不会有泄密的风险吗?”

赫列托指向办公室里的监控摄像头,对博格说:“现在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只是人们知道的先后顺序不同罢了。我们奋力保守着秘密,而那些通过屏幕监视我们的人却急于向世人炫耀那些不属于他们自已的成就。”

“这人呐!在地底待久了是会对天空和阳光产生恐惧的,没有阳光,生命是会发臭的,今天工作结束后你也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吧!”赫列托感叹道。

“好吧,今天有什么计划?”博格点着头问道。

“今天我自已一个人来进行下潜的勘探工作,你就待在指挥室里听候我的安排。”赫列托回答道。

“下潜?那两台机器已经到达了它所能到达的最深深度了,你不会是想动用那台还未经过测试,甚至还没有命名的新机器吧?”博格不解地问道,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赫列托点了点头。

\"你不必冒这个风险,只需要使用那两台旧机器进行日常勘探就足够了。此外,现在人手也不足,等他们回来后再进行下潜也可以。\" 博格试图劝说赫列托。

“都认识三年了,你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知道你是那种下了决定就不会改变的人,但我还是想劝劝你。”博格双眼直视着赫列托说:“现在人手不够,你为什么非选择今天下潜?”

“我的预感一向很准!”赫列托回答道。“或者说,我的诅咒一直都很灵验。”

“诅咒?”博格感到疑惑。

赫列托端正了自已的坐姿,示意博格不要打岔,开始讲述自已的故事。

我周围的人对我的评价一向很差,说我缺少家教,事实也确实如此。我脑海里从来就没存在过我父母的印象,在我开始记事的时候,我的身体就被囚禁在一个披着‘福利院’外皮的地狱。那些丧尽天良的恶魔们在地狱里找寻着宣泄自已罪恶的目标,很不幸,我也成为了他们的猎物之一。

你可能会疑问我们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反抗,只能说那些恶魔们还是长了脑子的。

它们在自已的同伙当中挑选了部分人来扮演受害人,在自已的身上制造受迫害的虚伪印记。也就是说,当你想去找和你一样受害的人一起联合反抗的话,就有可能找到那些恶魔的爪牙,结果也可想而知。

我就是那个第一个尝试找受害者们一起联合反抗的人,结果我第一个就撞上了它们的同伙,为了让它们不再加倍迫害我,我在那人告发我想要试图反抗的时候编了一个借口。

我说我向往着它们,我之所以去询问那些受害人有没有一起联合反抗的意愿,是为了替他们提前找到并熄灭那些反抗的火种,让它们的恶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的扩散。

它们竟然相信了我的说辞,但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让我对一个无辜的人下手,说是对我的考验。

它们本以为我会不敢下手或者只是象征性地展示下自已身上渺小的邪恶。

可事实却是如果没有它们中某些人性未泯的成员的全力阻止,我可能还无法察觉到自已的双手已经在不停地充血了。

我回过神时,才意识到那个人已经晕厥过去,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已那时为什么会对一个素未相识的人毫无保留的展示自已的恶意。

事后,那群恶魔便正式纳我入伙,也许从此我可以不再承受那些无妄之灾。

加入它们的那段时间,我只是跟在后面做一些善后的工作,也许是它们害怕我再次失控。

在它们每次对那些不愿屈服的人释放完自已的恶后,我便扮演恶魔中的天使一样的角色,给那些人包扎伤口。

我的作用也并不是给那些受害者带去疗愈,而是让恶魔们可持续地释放自已的恶意。

正因为这个类好人的角色,我给那些受害者的印象似乎并不差,也许我可以借此与他们一同逃离这个地狱。

为了不再次遇到那些扮作受害人的恶魔,我在向每个受害者发出入伙邀请之前都会暗中调查他们一段时间。

在这段里,我基本摸清了那些人的全部底细,知道了哪些人是值得信任的,但我却始终未找到那个当初被我揍昏过去的人。

我从周边其他人的言语中得知到那人其实十分的能打,恶魔们可不敢单独找他的麻烦,至少也得五个以上才敢稍微挑衅一下他。

他也是唯一一个还在反抗的人,有这样的人的存在对恶魔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恶魔们也对那次我把他揍得晕厥过去而他却没有丝毫反抗的情况感到不解,但我在那事之前连照面都没跟他打过。

知道这些事情以后我一直在为那次对他不留余力的攻击感到后怕。

自从那次他被那些恶魔们抬走后我就没再见到过他,但我总感觉他从来没有离开这里。

我住的楼层有一间上锁的房间,门下方被刻意开了个洞,勉强够一个人探出头来,而门口摆放了一个装食物的容器,我后面才知道那是给宠物用的食盆。

虽然我从来没有看到那个容器里的食物减少过,但我深信那房间里关着一个不屈的灵魂。

每当我经过那里时,总会感觉到被一股强烈的目光注视着。那不是仇恨的目光,而是对我这种明明也有能力反抗却选择委身求全与恶魔为伍的人一种鄙夷的、不屑的目光。

虽然恶魔每天都会更换新鲜的食物到那容器里,但是那里面的东西却没有丝毫减少。

再怎么不屈的灵魂也得依附在普通的肉体上,在他拒绝恶魔们的馈赠的第五天,我鼓足勇气来到了那个房门前。

我把那个容器移动到一边,蹲下身子,左手提着一篮水果和面包,右手在那个被刻意凿开的洞口边上敲了敲。

这时我才发现那个洞口竟然透不进光,我起初以为是我自已的影子,但我调整自已的位置反复观察,终于确认了那无尽的黑暗并不是出自于我自已的身体。

我一边说观察洞口一边说着好话让他接受我的好意,或者说是歉意。

可是过了很久,里面都没有丝毫回应,就连那投在我身上的凛冽的目光我也逐渐感觉不到了。

我怕我再等下去,恶魔们如果路过看到了这样的情景,我无法解释的话,我谋划的逃跑可能会胎死腹中。

于是我准备拾起自已的好意,起身离开。

但我的双腿还未开始伸直。突然,一只满是锁链印记状的血痕的手就从那洞口伸了出来抓住了我的左手。

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仍然被眼前的场景给吓到了,手上提着的篮子也顺势掉在了地上。

那只手从我的手臂滑到手腕再到手掌,像是确认了什么一下然后又立马松开,最后又利落地把那个篮子里的水果和面包一个接着一个送进了那个透不进光的黑暗。

我在原地呆住了一会儿,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我把那个空空的篮子捡起,再把那个食盆移回了原位。

一时的恐惧早被一种莫名的安心取而代之,心中的歉意也减轻了许多,我所谋划的逃跑也可以更早地到来。

后面的日子我一边与他制定着逃跑的计划,一边增加自已在那些受害人心中的声望。终于,那一天到来了。

我安排好大家的工作便早早地睡了,补充好精力等待夜晚的到来。

但当我睁开眼时,能动的只有自已的眼睛,我的四肢被和头部已经被人固定住,嘴巴也被封住了。

我起初以为自已只是被‘鬼压床’了,想大脑的高频运作再次激活那些不听话的四肢和器官,可刺骨的疼痛让我立马意识到自已并不是躺在那还算温暖的被窝里。

我被恶魔们困住了,当我想立马表明自已的无辜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许久未见的熟悉面孔,脑海中编造的话语也咽了回去,即使没咽下去也无法跨过那个塞外我嘴里的障碍。

我酝酿的计划败露了,而且还是被我最信任的人,他用这个换取了自已的自由。

一个恶魔拿着钥匙打开了他手上的锁链,但在我的记忆他似乎早已经自已挣脱了这个锁链。

那时我并没有去细想这个诡异的地方,因为他已经用他那重获自由的手接过了恶魔的棍棒。

随着他的攻击,我对他的歉意也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恨意,我在心底里诅咒恶魔和他这种与恶魔为伍的人能早日得到正义之炎的审判。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但他的眼睛却没有丝毫逃避和亏欠,像个无情的机器朝我的脑袋上挥舞着棍棒,眩晕感逐渐加重,我最终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过来时,发现头部的伤口被包扎好了,但自已身处一片黑暗,我很快便意识到这里就是囚禁过他的地方,是那个连光都照不进来的空间。

我的身体好像有自已的意识一样,它开始踉跄地向一个方向开始爬行,像是要寻找什么。

突然,我的手不自觉地缩了回来——我摸到了一团滚烫的东西,我用鞋子踢了踢那个方位,发现那里是一团余烬,而我正好把它表面上的死灰给踢走了,显露出这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即使我看不到光亮,身体也不会不自觉地去寻求温暖。

这让人安心的温暖加上头疼带来的眩晕感,我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使我再次苏醒的并不是疼痛,而是一束光芒。

一个穿着长筒衣裤的人把我摇醒,他那头上的灯光在这原本无尽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黑暗中也不止他一个人闪着耀眼的光芒,我顶着那强烈的光芒奋力地睁大双眼,眼前却是这样的场景。

这个空间里的暗色被窗户外照进来的光亮驱散到了一个角落,窗台旁是几块残缺的大木板,木板四角还留有充满锈味的铁钉,它也是制造出这个无限黑暗空间的帮凶。

那个将我唤醒的人对着挂在身上的联络器兴奋地喊道:发现幸存者!说完,他递给我块湿巾让我捂住口鼻,便背起我匍匐着跑向门外。

我刚开始还没理解现在的状况,直到我的身体被他带出门外。

我像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股剧烈的灼热感从走廊袭来,与刚才那个空间给我带来的冰冷感受完全不同

那残缺的楼梯、破碎的门框、被烟雾熏黑的墙壁和天花板,以及那闪烁着的火光,我立马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一场比恶魔还无情的大火正在吞噬着这个曾盘踞着恶魔的地狱。

代表审判的正义之火涤净了这里所有罪恶的灵魂,也让那些受尽苦难的灵魂得到了解脱。呈现出痛苦挣扎姿态的便是曾容纳着罪恶灵魂的容器,而那些没有任何反抗姿势的躯壳便是困住那些向往自由灵魂的。

我对恶魔们的诅咒灵验了,虽然这使得我逃离了那个地狱,但是那些其他无辜的生命也无一幸免。

可我好像无法打心底怜悯他们的遭遇,从那个我付出真情实感对待的人向我举起木棒的时候,我的心中憎恨已经杀死了那本就所剩无几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