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的余波过后,绿头水鬼远远地不敢靠近,只其中零星几个上前,将楚清池残破的身躯拖走。
水下的暗流中形成一段真空,摄魂镜悬浮在水中,从镜面之中映照出在水下的几个朦胧身影,沈惜的身体飘在微微起伏的水纹之中,在镜中蓦地睁开双眼。
眸中光芒流转,耳中传进二人的呼唤,而九婴离得更近,染血的手掌拉着她的衣角,希冀地瞧着她的眼,等着她的回应。
黑色的衣裳看不出被血染的痕迹,即使被血染上依旧不明显,沈惜整体看起来还是干净的。
但这是在水中,九婴身上血,浸透红色的衣料蔓延开来,在水中生成一团骇人的血雾。
把他包在周围,衬得他因失血过多苍白如纸的脸,更可怜哀凄。
“九婴?”
是商灵阙,看她已经想起自己,九婴喜极而泣,蹭着自己的脸贴上她的手心,在河水的湿冷中缓缓闭上眼睛。
失而复得,珍之重之。
“你自己的身体呢?为什么又借别人的身体?”
她微微俯身,将九婴的身体捞起来,双目齐平之时才看见他胸口的窟窿,像破败的玩偶,用最后的力气探手将她环抱住。
“那具身体,早就和你的身体一起死了。”
肉身死,九婴的分身抽离,无生命的妖神化作点点星光,在水中消散,阵法抽离他最后一丝力量,也轰然崩溃。
避水诀失效,滞闷感袭来,商灵阙闭上眼睛,沉在水中,感受着水流的冲荡和无法呼吸的窒息。
没有隔离的水变得浑浊,根本无法看清周围的一切,一如她现在记忆中的迷茫和混沌。
父亡母病,在B城逃难,躲进封家百书楼中,捡到九婴,潦草地用傀儡的肢骨做了具看的过眼的身体。
【九婴,上古凶兽,被羿射杀于凶水。】
他生于万物灵念之中,单纯的灵体,但如果没有正确的教导,祸必也由此而生。
但是与她同路,又怎么会有好结局?
看来当时将他留在封家,结果也并非她预想。
一人潜下来捞住她,将她整个提上水面,雨中起伏的水浪之中,柳玄明捉着她的肩膀浮上水面。
“他就那么重要吗?不过是一个分身死了,你就又要和他殉情吗?”
柳玄明想起之前,在G城大阵中化作血肉碎片的商灵阙,想起心脏被洞穿的沈惜,情绪失控,不禁扩大了音量,吼得商灵阙神情一动。
“殉情?我日后,就是为了这点小事赴死嘛?小明,你很在意这具身体。”
见他被说得一愣,商灵阙轻轻拍过他的肩膀,推开他凫水上岸,看镜灵从镜中而出,落在池鱼的躯壳中,眉毛一挑,有些好奇地看向汪叟。
“你是小明的人?这具身体并不多硬实,还请你找些现在这个年代的车马,找个地方换身干爽衣裳。”
汪叟不大清楚商灵阙的脾性,但是在传闻中,那可是阴间鬼煞,水里的夜叉,并不是什么好人。
他心里有些怵,这回也不敢打滴滴,叫自家儿子找人开着自己的车来接,将人送到柳玄明的家里。
一是更近些,二是更宽敞。
商灵阙并不是很习惯现代的设施,加上柳玄明的陈设过于精简,看着和山洞没什么区别。
好在她住过山洞睡过窝棚,又有池鱼在一边陪她换衣服,所以一切还算顺利。
“你真的不是沈惜吗?”
池鱼避开她的视线,嘟囔着问她。商灵阙的气质和沈惜一点也不像,沈惜性格像个小牛,商灵阙像是丹顶鹤,太优雅了,她不大适应。
“沈惜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商灵阙的手指在衣料上划过,看着客房头顶的亮着的黄色小灯,简约漂亮,和她的年代很不一样了。
“我不会占用她的时间太久,这里不属于我。”
商灵阙并不打算和无关的人产生太多的羁绊,她现在迫切要解决的是,是否有人要利用她对九婴或者柳玄明做什么。
一个不该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归来,并非是件好事。
又是那个岛台,柳玄明坐在靠近厨房的窗边,看着窗子外面的绵密阴沉的雨幕,他有些看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我看小丫头的包里有白泽祭的东西,你现在作为在B城的妖王,可知道是为着什么由头办?为吉为凶?”
汪叟借口孙女要带他逛展,早就遁了,池鱼在屋子里静悄悄地,情致不高,并不打算掺合他们的事情。
柳玄明转过头去,商灵阙的神念黏着在沈惜的身体,迎着光望着他,那股冷沉温柔,明明是他怀念已久的安稳。
怎么这时候见到,反倒惶惑不安。
“小惜身上有白泽咒印,被妖域众妖见到,呼为白泽圣女,白泽祭求祝福,是为吉,但于她于我,都不算吉利。现在封商二家主家早已死绝,三世家的势力全都把持在君守圭手里,这场白泽祭,其实是一场鸿门宴。”
三世家到场,自沈惜出现,接二连三的前情,都指向君守圭,加之楚清池在殉阵之前所言,九婴的献祭,可见九婴的真身也和君守圭有关。
只是不知道,君守圭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哇!哇!
淅沥沥的雨幕前,一道黑影飞过,商灵阙视线一瞥,将窗子打开,一只尾带青芒的乌鸦出现,口中衔着的信筒落下,便又忽闪着翅膀远走。
【君家来信,催促白泽祭,时间定在后日午时。】
信上封章是许琳琅的印章。
“白泽祭,我来。小丫头的准备很好,但是她眼力有限,九婴要是会再出现,也必然是冲着我。”
开着的窗子渗透进来冷湿的潮气,被一阵风送到柳玄明的脸上,他嘴唇嗫嚅,看着那墨黑的瞳孔,最终也只是说出一个好字。
沉默地拉开冰箱的门,拧开一瓶带着凉气的电解质水仰头灌下,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姐姐,你还记得松花江边那株老李子树吗?我在那里等了你两年,终于等你回来,但是你变了,阳光温柔的人变得更沉郁。”
他眼前恍惚看见起伏的江水,江水上冰排剔透,捕鱼的渔网,常常能网上许多噼啪蹦着的河虾,但从B城回来之后的商灵阙,再也不会因为这些小事露出笑容。
“你现在的样子,和那时候一样。”
那时候柳玄明还小,少年一个,商灵阙不好将心中忧思说与他,但现在,他早被深深卷进中原的纷争,无需忌讳了。
“商家主家湮灭,就是和君家有关,在松花江上捡到你那时,放他一命。如今回来,我要讨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