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才看着对面的两人,有些无奈,“你们燕国人果真都如此刚烈吗?如今天下三分,早就没有燕国了,就凭你们几个人,就算侥幸逃了出去,又能去哪儿呢?为什么要做这些无谓的挣扎了呢?”
“就算注定了会死,我们大燕男儿也要死在战斗的路上,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堂堂正正,绝不引颈就戮,也不会做那摇尾乞怜、苟且偷生的懦夫!”谢安长剑出鞘,平静的注视着前方,在这条路上前赴后继死去的人们,他们也都未曾怕过。
萧逸才似乎被他的勇气与无畏折服,思索片刻,“少卿,从一开始本王就没想要你们的性命,现在也是一样。你若信本王,就跟我们回去。本王以皇位起誓,继位后,定会放你们离开,你们可以回禹城,也可以去北狄,哪里都行,如若食言,不得好死!”
周围都是萧逸才的心腹,他并不怕被人听了去。
“晟王还是不了解我们。当初之所以答应和翼儿来永安,只是为了那些还活着的同胞。雄鹰若是出了牢笼,还有再回去的道理吗?”谢安不置可否。
“你们此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天下人都知晓燕王逃了出来,难保有人不会借机发挥,蠢蠢欲动,所以你们今天必须留下来,不论生死。”萧逸才策马退后一步,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翼儿,怕吗?”谢安轻轻握住了云翼的小手。
“不怕。”云翼目光坚定。
“少卿,本王惜才,不想杀你。如今云翼是云家唯一的子嗣了,你忍心让他葬身在这荒郊野外,让燕国云氏从此绝后吗?”萧逸才不死心,还想劝他回心转意。
谢安并不答话,却策马上前,一步步逼近,周围的士兵们都刀剑出鞘,戒备森严,将萧逸才层层护在后面。
“如果我答应跟你回去,你能不能放他走?”云翼突然开了口,直直的盯着萧逸才,想从他脸上看出真假。
萧逸才有些意外,他的注意力都在谢安身上,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孩子也是临危不惧,沉着冷静,“当然,楚国要的只是燕王。只要你肯跟我们回去,本王绝不为难谢将军,天地辽阔,谢将军请自便。”
比起云翼,萧逸才更想挽留的是谢安。只要谢安愿意离开,萧逸才也不想让他死在这儿。
“我不会走的,我答应了先王,答应了你姑姑,要护着你的。”谢安脸上毫无退意。
“你走吧,你也别再提我姑姑了。你已经娶了别的人了,你就不配再提我姑姑了。”云翼低着头,“你忘了吗?你如今可是楚国的驸马。”
“我与楚国联姻也是各取所需。晟王需要掌握江东之地,我需要有人帮我们对抗大夏。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谢安有些难受,他知道这孩子是想保他一条命。
“你说过要护住的人太多了,可你都没有做到。你说要护住姑姑,可最后她还是死在吕贼的逼迫下。你说要护住芷溪,可她也死了。你还说要护住我吗?你凭什么能护住我?”云翼冷笑道。
谢安心痛的都快窒息了,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原谅自己,这些事被这样赤裸裸的摆在明面上,让他无地自容。
“你走吧!我不想和你一起死,我想活下去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强迫我呢?”云翼有些激动,掰开谢安的手想要跳下马,结果人太矮了摔倒在地上。
谢安急忙下马想要扶起他,云翼倔犟的别过头去,一把打掉了他伸过来的手,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起头朝着前方走去。
萧逸才不怕这个孩子会对自己不利,他本身武功也不弱,挥了挥手,侍卫们让开了一条路,云翼朝着萧逸才走去。
谢安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翼儿,你不必为我这样做的。我们一起杀出去。”
“你别自作多情了,谁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谁不怕死,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更何况晟王也说了,不会伤害我。”云翼想把那只大手拿下来,可谢安抓得死死地,他根本动不了。
“当然,少卿你就放心吧,本王绝不会伤害安乐公的性命,有生之年,定保他衣食无忧。”萧逸才看着他们主仆二人,也很是动容,“他若不走,就要跟你死在这儿,你这又是何苦呢?”
谢安终究是动摇了,他无力的垂下手,看着云翼一步一步走到萧逸才跟前,看着他被萧逸才带上马,看着他们向着永安的方向而去,越来越远,直到模糊,直到消失,什么也看不见了!
寂静的山林里又恢复了从前,偶尔有一两声虫鸣传来,阳光从林间洒落,一个人的身影格外的凄凉。谢安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天地之大,再没有一个人是等着他的,也没有一个人是值得他去等的。谢安牵着马,漫无目的的走在山里,不辨方向。
永安城里,安乐公府,戒备越发森严了。云翼一个人独坐在榻上,面前的火盆早就熄灭了,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丝暖气儿,他就那样呆呆的坐着,好像下一刻芷溪就会端上热腾腾的糕点,谢安与沈青峰会围着火盆取暖,边吃边陪他说话解闷。
半年后,永安城里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安乐公暴毙,据说是太子与晟王相争,下毒害死了安乐公,意图陷害晟王。
消息传来的时候,谢安在一处小镇上的酒馆里打杂。
“知道吗?听说安乐公死了,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是吗?听说晟王一直把他护的好好儿的,平常都见不到人,怎么会中毒呢?”
“太子干的呗。安乐公一死,燕国那些旧臣们肯定不答应,说不定还会造反呢,这样一来,皇上可不就要责怪晟王看护不力了嘛!”说的人洋洋得意,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幕。
“太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听说皇上身体已经不好了,那太子可不就要名正言顺的继位了嘛,干嘛还给自己挖坑跳呢。”
“谁知道呢,皇家的事儿咱们怎么能搞清楚!”
谢安站在那儿呆住了,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他就知道云翼不会善终。这半年来他一直守在这个酒馆里,只因为这镇子离永安很近,来往的客商也多,他还能时不时听到云翼的消息。可笑他之前还抱有一丝幻想,幻想着晟王当真能护住他的性命。
“小谢,干什么呢,还不快上酒,没看见客人都等急了吗?”掌柜的看他发呆,一巴掌拍在他的后颈。
谢安回过神来,忙将手里的酒端了过去。
到了深夜,谢安牵着马悄悄离开了酒馆,他本就是孑然一人,空手而来,空手而去。等到早上掌柜的一家起来,才发现已经人早就不见了。
“真是奇怪,也不打招呼就走了,别是犯了什么事儿吧?”同住的伙计有些担心连累到自己。
“管那么多干什么,当初收留他的时候就说只管饭,不要工钱,走就走了,就当没这个人。”老板有些不满,“这一下子可缺了一个壮劳力,我还得去找个能干活的顶上。”
谢安此刻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等城门一开他就混在进城的队伍里,他没有路引,只能躲避检查,趁守卫不备,混进去。
永安城里他不熟悉,虽说也曾在这儿呆过两年,可他都只是在安乐公府活动,除了进城和出城这两次,他从没在永安城里转过,只能凭记忆中的方位去找安乐公府。
兜兜转转,等他到安乐公府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门口果然挂着白幡,长年紧闭的大门也敞开了,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大臣结伴前来吊唁,门庭冷落。
谢安绕到后门也有人守着,他只能先去附近转转,等到天黑的时候摸进去看看。
到了深夜,就连门口守卫的人都开始打盹了,谢安绕到西边,之前这里是下人们休息的院子。谢安纵身一跃,轻轻落进院子。这里的一切都还不陌生,走到前院,看见自己亲手种的花圃还在,看得出来被人精心打理过。
谢安猜测云翼的棺椁应该在前厅,便蹑手蹑脚的摸过去。快到跟前的时候,谢安听到一阵呜咽的哭声,是个女子,哭的凄惨且压抑,谢安不知道这个时间还会有谁在这里,悄悄的走到跟前。
“娘娘别伤心了,自己个儿身子要紧,您要熬坏了身子,王爷可是要担心的。”
原来是长公主。谢安没想到她作为长辈,如今还是楚国的贵妃,竟然能为云翼守灵到深夜。
“你叫本宫怎么能不伤心,皇兄就只剩这一个孙子了,就在眼皮子底下,本宫却还是没有护住他!”云贵妃是真的伤心,哭的不能自已。
“以有心算无心,谁都防不住啊,王爷定会为安乐公讨回公道的。”听着是一个年长的嬷嬷在劝说。
“子轩必须查明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云贵妃语气愤恨,转眼又万分悲伤,“只是可惜了翼儿,他就这样枉死了,就算把贼人千刀万剐了,他也回不来了啊!叫本宫以后怎么有脸去见云家的列祖列宗啊!”
谢安听的也是心里难受,如今真心为云翼伤心的,除了自己,只怕也只有长公主了。
谢安等了片刻,见她们还待在里面,没有要走的意思,时间一长自己难免会被人发现。想来长公主应该不会出卖自己,谢安正欲进去拜见长公主,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谢安急忙隐身在黑暗中。
“母妃,儿臣刚刚回来,听说母妃已经在这儿守了两天了,您可要保重身体啊。”萧逸才担忧的声音传来。
“我没事,如今云家也就只有我能送他一程了。你查的怎么样了,可有什么线索?”云贵妃焦急的询问道。
“出手之人做的极为隐蔽,所以儿臣的人才一时不察,让贼人得了手。不过倒也并非一无所获,雁过留痕,只要他动了手,就一定会留下把柄。儿臣需要一些时间,定给他查出个铁证如山!”萧逸才向云贵妃保证道。
“好!我等的起!你只管放手去查,有什么需要母妃做的尽管来找我。”云贵妃语气温和中透着一股狠戾。
“是。夜已经深了,母妃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云翼的棺椁三日后才下葬呢,母妃若是把身子熬坏了,那后面的事谁来操持呢?”萧逸才连哄带劝的扶着云贵妃回去了。
等他们走远了,确定附近没有人,谢安迅速的闪身进去。大厅里点着许多白烛,挂着白色的幔帐,谢安掠身过去,带起一阵风,烛光晃动,幔帐轻摇,显得凄惨冷清。
谢安走过去,微微用力,打开棺椁,云翼小小的身体就那样静静的躺在里面,他脸色惨白,唇色铁青,一眼就看出是中了毒。他今年该有十三岁了,那么高的孩子却又如此单薄,瘦的厉害。谢安快速的检查了一番,浑身上下没有伤痕,指甲泛青,银针轻刺人中,针尖果然变黑了,所有的症状都是中毒的表现。
谢安合上棺椁,凭着记忆摸黑进了云翼的房间。云翼本就是一个投降的亡国之君,平日里因着长公主与萧逸才的交代,才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怠慢他。如今他死了,对萧逸才最后的一点儿用处也没了,底下的人自然不会尽心了,这么长时间了,就没有一个人去云翼的灵前上柱香,烧点纸钱,就连他的卧室,也是出事之后凌乱的样子,没人来整理了。
谢安默默的翻着房间里的东西,就是几件衣裳,几本书,一床被褥,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了,比他们在的时候简陋多了。
谢安翻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想必这里已经被晟王的人搜过好几遍了吧。刚进来的时候下人房那边漆黑一片,或许人都让萧逸才带去审问了。看来想知道点什么,必须去找萧逸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