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日本是我行事偏驳,何故迁怒她人,姐姐与周妈妈今日多次劝阻孩儿,是儿自己一意孤行。母亲如何责罚孩儿,孩儿都绝无怨言,但求母亲别迁怒姐姐与周妈妈。”

郭榆本沉默不语,听取梁夫人的训诫,但是见一旁的郭怡面色涨红,手捏紧了帕子,想用帕子压压眼角,但是碍于母亲怒气一直没敢动,便知道姐姐是被母亲的话刺伤了,便贸然出言想着转移梁夫人怒气。

“你也知道是迁怒,要是今日你出事,那就不仅是迁怒了,你姐姐后半辈子都要活在愧疚里。我本想着有郭达与周妈妈随侍,你们二人没有安危之忧,可不曾想你人小鬼大,行事如此没有章程。”

见梁夫人如此盛怒,郭榆也有些过意不去。本是觉得自己重来一遭有远见之明,却不曾想既累得姐姐与周妈妈挨骂,又使梁夫人为自己担忧。但转念一想,这是自己必然要走的一步。

对郭榆而言,母亲的责骂相比于上辈子的苦难轻如鸿毛。在深宫中伴着一碗接一碗的苦药一点一点耗费掉心血直至死亡。

上辈子梁夫人早死,周妈妈下落不明;大姐随夫外放,郭榆逝世前都没再能见上一面,这些事对郭榆而言历历在目。郭榆很清楚的认识到,这一屋子的人会在父亲去世那一刻注定分崩离析。要想往事不重演,郭榆必须要踏出第一步。

‘现如今的责骂仅仅是出于一位母亲对女儿的爱,这些相较于以后的艰辛倒是透着些甜蜜,就是有些对不住郭怡和周妈妈,’郭榆想,‘自己要挑些出众的玩意送给郭怡赔罪,给周妈妈也要备上一份。’

但这会最紧要的是先稳住梁夫人,想至此,郭榆未起身,快速跪行几步,双手扑到梁夫人身上。

“母亲,孩儿知道您本意不是责骂我们,是做女儿的行事出格,不该带累旁人。您想怎么责罚都可以,但女儿有一句话希望您能听一听。”

郭榆抬头恳切的望着梁夫人,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让郭怡与周妈妈暂退下去。

郭榆心里更是清楚,自己本是行将就木的一段枯枝,可有此般奇遇,整个人就如同枯木逢春般迸发生机。过往死寂的心碰上如今新生的希望,自己行事间瞒不住旁人多久。第一时间察觉异常的必定是家里人,就像这会正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梁夫人。

郭榆也心里清楚,要想以后万无一失,必须和梁夫人齐心合力,在外自己能先人一步,可家里必须靠梁夫人稳住。

想至此,郭榆双眸更是诚恳地盯着梁夫人。

梁夫人微眯双目,“周妈妈,送大娘子回屋。”又转向郭怡,“我知你平日里行事循规蹈矩,因今日之事着实出格,你受这泼皮连累,是做母亲的一时没有收住气,让阿怡受了委屈。让周妈妈送你回去,顺道去厨房给大娘子要一碟子酥点,多加些饴糖。阿怡用完膳食早些休息。”

周妈妈低声应了梁夫人的话,郭怡手里的帕子也终于按到了眼角。

“母亲,我已经长大了,不喜甜食了,喜欢甜食的是阿榆。”郭怡向梁夫人与郭榆轻笑,随后便转身出了门。

“都走了,让我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梁夫人退后一步挣开了郭榆的手,随即转身坐到了靠椅上。

郭榆听此,整个身子向后一松,坐在了自个的腿上。

“古有黄粱一梦,可黄粱一梦终须醒。孩儿最近做了一场噩梦,或许是梦里的人和事太过惨烈,我至今仍感觉在那场梦里脱不开身。”

郭榆逼着自己再一次回顾上辈子的惨相,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开始向梁夫人提起。

是要提郭守文送回京发涨发臭面目全非的尸体,还是提憋着一口气遭受连番打击最后早逝的梁夫人,或者是困在深宫最后吐血而亡的自己。

“母亲,大概明年的这个时节,大嫂应该是十足春风得意。卫王迁居东宫,薛家伯父得了太子府詹事的好差,不仅是薛家和大哥大嫂开心,您和父亲也真心替薛府开心,便决定将父亲从北边带回来的一块玉石打磨成了玉砚送给薛府做了贺礼,虽然那物事最后又辗转回到了咱们府上,给灵儿做了添妆。”

“咱们府上的牌匾上书的是怀化将军而不是怀化大将军,直到父亲仙逝,怀化大将军的牌匾都没有落到咱们郭府头上。”

“胡言乱语,郭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梁夫人本来一脸晦暗莫深地听着郭榆的话,但听到郭守文去世这等忌讳的事,脸色大变呵斥出了声。

“你这前言不搭后语似精怪上身,可知是什么下场?谁不知先皇后在世时,当今与其故剑情深,卫王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你说的这些谁人想不到。薛府出了一位太子詹事,那区区一件玉砚台值当什么,偏偏又成了灵儿的添妆。”

“因为卫王会在平兴五年突发恶疾,当今举国之力寻遍神医也只捡回来一条命,但是救治不及时卫王神智还是失了清醒。当时东宫属臣杀的杀,贬的贬,能捡回来一条命对薛伯父而言已是天神庇佑。”郭榆的嘴一张一合吐出明显大逆不道的冒犯之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直视着梁夫人。

“母亲,您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是我日日缠身不辨真假的噩梦,儿自己也分不清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离世,这一大家子的人分崩离析,伸手抓不住一丝一缕的时候,我也希望是假的。”

“之前的种种出格之事,是我自作主张试探这世间真真与假假。有些许不同,也未改变大的方向。所以孩儿今日选择与您坦白,是想从母亲您这解惑。”

也许是眼睛睁的太久眼眶发疼,或是那些过去刻在郭榆的脑子里,嘴里吐出去的话都带着针扎般的痛苦,不知不觉间她已满面泪痕。

或许是看她哭的可怜,或者说是母女之间天生的血脉相连,梁夫人听罢只是重新端起了桌上的茶盏,也并未唤人将瘫坐在地的郭榆提溜出去。

“解惑谈不上,出格也谈不上,近日你的小姑娘做派也不是什么大事,往东边看,闹市打马闹街的贵女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平日里我拘着你不过是见你年岁渐长依旧是小儿做派,唯恐闹出笑话,与以后名声有碍罢了。”

梁夫人浅尝了口茶继续说道:“你既提了你父亲,便知道这么多年咱们府里虽比不上宫墙根底下那些皇亲国戚,但这一大家子也衣食无忧。

他在马背上提着脑袋挣下这份来之不易的家业。你作为他的孩子该做的是以此为荣且谨慎维持这份成果。

你说黄粱一梦终须醒,梦就是梦,不管是黄粱美梦还是噩梦结果都要清醒。

你若是实在溺于其中难于自拔,那便以此为戒,且行且珍惜。要是你实在忧思难忘,你舅舅上次来信说是延寿寺后山上起了座小尼庵,你可以去那里静一静心。”

梁夫人手里摩挲着茶盏,半掩着双眸说了这番话,一时间寂静弥漫在整个房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