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顺元年恩科顺天府乡试要考三场,每一场考试都是对考生们才学与心志的双重考验,如同三座巍峨的山峰,等待考生们一一攀登,考生们也像是在奔赴一场艰苦的战役。
第一场,考四书文与试帖诗,定于四月初八日申时入场,初九日卯时开考,初十日出场。
第二场,考五经文,定于四月十一日申时入场,十二日卯时开考,十三日出场。
第三场,考策问,定于四月十四日申时入场,十五日卯时开考,十六日出场。
顺天府乡试与江南乡试并称“天下两大闱”,录取名额较多,都是一百多人,但竞争极为激烈。顺天府乡试的考生包括了顺天府辖区的生员及国子监的贡监生,监考又尤为严格。
今年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乃是朝廷重臣汪廷玉。
考试地点则在顺天府贡院。
顺天府贡院,坐落于神京城东城,距离朝阳门不远,距离屈泰、屈继善的家也不远。贡院规模宏大,房屋林立,占地面积堪比忠怡王府。
由南向北,贡院的建筑依次展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巍峨的牌坊,上书“为国求贤”四个大字,笔力挺拔,气势磅礴,似在宣告贡院的神圣与庄严。
穿过牌坊,便是南大门,门楣高耸,迎接每一位怀揣梦想的考生。
进入南大门,是二门,过了二门,则是龙门。龙门才是考生进入考场的入口,寓意着“鲤鱼跃龙门”。每一位穿过龙门的考生,都怀着一份跃过龙门的希冀,希冀着那中榜的荣耀与举人的光辉能加身。
穿过龙门,便是考棚。
考棚是一排排林立的建筑,每排分为七十间,每间仅一平米见方,狭小简陋,仅能容纳一人,称为“号舍”。考生们就在号舍里应试答题,也在其中吃喝拉撒睡。这些号舍按《千字文》的顺序编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考棚深处,立着一株明朝时期栽种的槐树,称为文昌槐。这株古槐枝繁叶茂,似一位智者,静静守护着这片考场,象征着文运昌盛。很多考生经过文昌槐时会不禁抬头仰望,祈求庇佑。
文昌槐后面,是明远楼。明远楼乃监考之所,考官们可登楼俯瞰考场,防止作弊。
再往北走,是至公堂,乃是主考官办公和阅卷的地方。
贡院内还设有誊录所与对读所。誊录所负责誊抄考生的试卷,对读所则负责核对誊抄的试卷,以防止阅卷官通过笔迹辨认考生。
……
……
四月初八的申时,准备西下的太阳,用阳光笼罩着如潮水般聚集在顺天府贡院外的众多考生,将这片熙攘的天地染上了金色的光晕。
考生们携带着考具、铺盖等必备物品,脸上或紧张,或期待,或淡然。
姜念挤在人群中,手中紧握着考具,肩上的铺盖略沉,神色则淡然。
他随着人流缓缓前行,接受搜查后,按编号进入了狭小简陋的号舍,进入了这一平米见方的小小天地。他放下物品,整理了一番,便在这方寸之间安顿下来,等待着明日的考试。
夜幕降临,贡院内虽聚集了众多的考生,却是显得静谧。夜间的风吹过考棚,给考生们带来了凉意甚至寒意。
很多考生都不能平静入睡,甚至有考生一夜难眠。
姜念却睡得香甜。
翌日,四月初九,卯时。
姜念按流程完成了点名、领题等事宜。
这场考试,考的是四书文与试帖诗。
四书文考题三道,试帖诗考题一道。
姜念率先看向第一道四书文考题,只见题为:“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
他的眼睛顿时一亮,心中涌起欣喜。
这道出自《论语·卫灵公》的考题,被屈泰押中了!姜念忙看向其他两道四书文考题,心中更是激动。其中一道也被屈泰押中,另一道则被屈继善押中!
似有一股暖流在姜念胸中涌动起来。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压了压心中的暖流,又看向试帖诗考题,只见题为:“赋得九功惟叙(得‘同’字五言八韵)。”
这道题,竟也被屈泰押中了!
而且,屈泰还亲自写了一首范诗给他。
饶是姜念素来心态沉稳,此刻也不禁心跳加速。
屈泰、屈继善出的那些考题和给的答案或答案节略,姜念都已凭借超群的记性背得滚瓜烂熟。
这一刻,姜念分明没有舞弊,却像是有种在舞弊的感觉。
不过,仔细说来,也算是舞弊了,不是他在舞弊,是他的气运在帮他舞弊……
沉思片刻后,姜念没再犹豫,提笔蘸墨,照着屈泰、屈继善给的答案或答案节略,用馆阁体书写了起来。
大庆科举考试,要求考生书写答卷使用馆阁体。
馆阁体是一种工整严谨、规范统一的楷书字体,其特点是笔画清晰、结构匀称、字形方正,符合官方对文书和考试的标准化要求,也符合科举制度对公平性和规范性的追求。
考生若未用馆阁体书写答卷,轻则被扣分,重则直接淘汰。
原主从小就练习馆阁体,姜念穿越以来也一直在练习馆阁体,他的馆阁体写得好。
他的笔尖在纸上滑动,每一笔每一画都如行云流水,却又规整如刻。
……
……
已是四月十六。这日,小雨绵绵,如丝如缕,轻轻洒落在神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包括了位于东城的顺天府贡院。
姜念结束了三场考试,也结束了他的恩科顺天府乡试之旅。
这趟长达多日的旅途,虽让他受了苦受了罪,他的心情却是激动的。
激动的原因有两点。
其一,此次恩科顺天府乡试,包括了四书文考题三道,试帖诗考题一道,五经文考题五道,策问考题五道。这些考题,竟然全被押中了!或是被屈泰押中,或是被屈继善押中!其二,此次乡试,让姜念深刻感受到了气运的奇妙,这种感受比此前每一次都要鲜明。有这般奇妙的气运,他对未来的信心又增了不少,觉得像他这种本来不可能夺嫡登基的草莽皇子,夺嫡登基的希望却是大的!傍晚酉时,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姜念交卷后离开考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乘坐着马车,逶迤驶向距离贡院不远的屈家。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发出声响,似在为他起伏不定的心情伴奏。
屈泰、屈继善都已吃过了晚饭,父子俩正在书房里聊天。
姜念撑着一把青布伞,踏着湿润的地面,进了屈家的大门。雨水顺着伞面滑落,滴在地上,溅起朵朵小小的水花。他穿过垂花门,来到内院。内院中,花木扶疏,几株海棠花在雨中依然开得泼辣辣,花香也依然弥漫着,与雨水无形地交织。
姜念随着海棠花香,来到屈泰的书房门前。尽管雕花槅扇半开着,当他收起伞,还是轻轻叩了叩门,听到里头传出屈继善的声音“进来”,他才迈入书房。
“姜念拜见老先生,拜见先生。”
姜念恭敬地对屈泰、屈继善行礼。
屈泰温声招呼道:“念哥儿来了,坐下说话。”
待到姜念落座,屈继善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第三场如何?策问五道之中,可有家父与我出过的考题?”
屈泰、屈继善此前已从姜念口中得知,前两场考试的四书文考题三道、试帖诗考题一道、五经文考题五道,全都被他们父子二人押中了。
姜念保持着恭敬的神态:“策问五道,也都是老先生及先生出过了的。其中三道策问由老先生所出,两道策问由先生所出。此次乡试,所有考题,无一遗漏,全都是老先生与先生出过了的!”
随即,姜念将五道策问考题一一详细道来,语气平稳,字字清晰。
随着他的叙述,书房内的气氛却变得凝重。
屈继善的眉头紧皱,脸上满是惊愕与疑惑。
年过七十的内阁学士屈泰,都已目瞪口呆,口中喃喃道:“怎会如此?竟会有这般奇事……”
父子俩都押了一些考题给姜念,也都给出了答案或答案节略给姜念。
两人岂能想到,此次顺天府乡试的所有考题,竟无一遗漏,全被他们这对父子押中了!
此事别说自古至今未有过的,简直就似神话一般。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这一切,让姜念的这次赴考乡试变得不可思议。
相当于,此次姜念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考乡试,而是与屈泰、屈继善一起上了考场,屈泰、屈继善在旁指导他考试,有的考题甚至是两人代考。
屈泰、屈继善都呆愣了半晌,还未从这不可思议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书房外,雨声淅淅沥沥,父子俩的心里也都像是在下着雨。
终于,屈继善开口了,急切且紧张地问姜念:“念哥儿,此事除了家父与我,你没对他人说过吧?家里的下人们可有晓得的?”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姜念,似在等待一个至关重要的答案。
姜念果断答道:“回先生,学生深知此事隐秘,岂敢轻易传人?目今为止,仅有老先生、先生与我三人晓得,他人一概不知。”
屈继善闻言,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屈泰,急切地说道:“父亲,此事务必保密!此事实属离奇,若传出去,咱们分明没有舞弊,也会被人认为是舞弊了,咱们是有口莫辩啊!”
屈继善谙熟人情世故,巧于趋利避害。
屈泰起身站到了书房的窗前,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心中泛着郁闷。
他是个忠诚正直的臣子,也是泰顺帝的亲信臣子。
然而现在,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参与了一次科举舞弊,心中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而他也知道,儿子屈继善言之有理,此事虽非舞弊,却极易被人误认为是舞弊。若泰顺帝认为他父子二人参与了顺天府乡试的舞弊,哪怕他是泰顺帝器重的亲信臣子,凭泰顺帝的脾性,屈家也会遭祸,他父子二人的大好前途都会毁于一旦了。
念及此,屈泰长叹一声,转头看向屈继善,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凝重:“你言之有理,此事非同小可,实须保密才好。”
屈继善见父亲点头,又郑重其事地对姜念道:“念哥儿,你年纪虽不大,却是稳沉持重的,也是嘴严的。此事,家父、我以及你,都务必保密,连十三王爷不宜告知。否则,一旦被人误认为是舞弊,咱们都会祸事临头。”
姜念果断点头,目光坚定:“先生放心,此事学生绝不传于他人。老先生和先生有恩于我,我岂能加害你们?”
屈继善心中安定了不少,不禁感叹:“如此看来,念哥儿此番多半能中举了!”
屈泰点了点头,神色复杂。
此次顺天府乡试的所有考题,屈泰、屈继善作出答案的只有三道,包括了试帖诗,其他考题都只是作出答案节略给姜念,而非完整答案。
饶是如此,此次姜念中举的几率已甚大。
又聊了片刻,姜念告辞离开。
小雨还在下着,姜念撑着青布伞出了屈家宅门,走向了马车。等候在马车里的董良,见姜念走来,忙上前接过伞,伸手虚扶姜念上车,车厢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董良执鞭驾车,车轮碾过湿润的路面,朝着朝阳门而去,出了朝阳门便会回到东郊的那所陈旧小宅院。
姜念坐在车厢内,目光透过车窗,望向雨中的街景,心情归于平静。
姜念刚离开,屈泰便对屈继善道:“念哥儿身世神秘,与十三王爷极亲厚,记性超群,文武兼备,此番赴考乡试,考题竟都被我父子二人出给他了……估计此子来历非凡,或是天上下凡来的也未可知,有天意眷顾!”
这个时代的人普遍很迷信,屈泰虽是老儒,也迷信。
屈继善也迷信,眼下听到这话儿,点了点头,认可父亲的说法。
他的神情透出了敬畏,似在姜念身上感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