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特意等了几天,待到五月中旬的一天傍晚,他带着自己今生的第一份奏折,来到了忠怡王府。
说是奏折,却是写在几张信纸上,用一个信封包着,也可以说是姜念写给泰顺帝的一封信。
傍晚,神京城的轮廓在夕照下斑驳陆离。
街巷间车马如龙,行人攘攘,车马行人的影子都被夕阳拉长,如同墨迹在宣纸上晕染。
东安门外帅府胡同,忠怡王府静默坐落,青砖黛瓦间流淌着余晖,像是被覆上了橘黄的纱幔。
王府之内,事务繁冗、重担在身的忠怡亲王正伏案忙碌,案头堆满文书。
这时,姜念来到了忠怡亲王跟前,恭敬地行了跪安礼。
忠怡亲王抬眸,笑着问道:“念哥儿今日见我,又有何事啊?”
这已是姜念第二次来忠怡王府求见忠怡亲王。
上次他来求见,恳求了考科举之事,已令忠怡亲王大为惊讶。
忠怡亲王挺好奇,姜念今日前来又有何惊人之举。
姜念恭声道:“卑职晓得,圣上与王爷正宵衣旰食,清查亏空。卑职忝列侍卫,本不应妄言政务。然蒙圣上隆恩,亦受王爷厚泽,欲竭心尽力效忠于圣上,报恩于王爷。现有清查亏空之刍荛之策,或可稍助圣上与王爷,遂书之以奏圣上,伏望王爷审阅,并乞代呈圣上。”
忠怡亲王听罢,睁大了眼睛,又一次被惊到了。
好嘛,这个易哥儿,今日前来果然又有惊人之举!他才刚授为三等侍卫没几天,就要上奏折了?且竟是建言清查亏空的奏折?忠怡亲王虽认为姜念天资卓绝,文武兼备,非一般人可比,然姜念毕竟才十五岁,又成长于草莽,岂能对清查亏空政务有真知灼见?
这一刻,忠怡亲王都不禁认为姜念不安分了,认为姜念想引起泰顺帝注目的心思过于急切了。
忠怡亲王面上不露声色,只淡淡道:“呈给我看。”
姜念躬身上前,双手将信封呈上。
忠怡亲王接过信封,拆开细看。信纸上字迹工整,条理清晰,所列四策,既有清查之法,亦有防范之策,更有惩处之规。
看着看着,忠怡亲王的脸上便浮现了既惊又喜的神色……
姜念的这份“奏折”,其文如下:
“臣姜念谨奏:
为敬陈清查钱粮亏空四策,仰祈圣鉴事。
圣上励精图治,夙夜忧勤,清查亏空。卑职忝列侍卫,本不应妄言政务,然蒙圣上隆恩,欲竭心尽力效忠,斗胆献刍荛之策,伏望圣阅。
一、立新法以绝奸吏欺隐。
严四柱,增三簿:除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四柱清册”外,令州县另造《仓廪实存册》《驿站、河工等专项支用册》,三册互核。若仓无粮而账有数、工未兴而银已销,即锁拿主官,彻查到底。
限时段,设限期:钱粮亏空,自泰顺元年后始行严查,以减其阻。泰顺元年前之重大亏空,分河工、军需、仓储等专项,犹续行追查,涉证据确凿之官员,以‘专项补欠’之名责其补足,设宽限期,期间不主动补足者,方惩之。
定火耗,统筹拨:立定比例以征火耗,所收之银悉输国库,统筹分拨,以供地方公务开支。
二、立规制以杜弊蠹。
铸黄铜钦天尺:
造户部制式铜尺,刻“两、钱、分、厘”于其上,配钦颁砝码。查库时速核纹银,破灌铅、掺铜等弊。
定朱墨双色账:
岁入朱笔列,岁出墨笔载,篡改者易露破绽。铅封分段押运:
解送钱粮,于银箱封口处灌铅,并铸“户部监制”字样,启封需户部特制熔铅匙。每百里换押运官兵,交接之际,验铅封、称重,签连环甘结,后队为前队作保。
三、用奇兵以破官场护符。
赏首告,拔寒微:有下官、胥吏首告上官贪腐者,一旦查实,当予重赏,甚者可代上官之职。
赦师爷,掏底账:钱谷师爷非朝廷命官,献密账者赏银遣归,抗命者以同谋论处。
调南人,查北账:自闽、粤选精通账事幕僚,组“钦差稽核队”,跨省查账,防其勾结。
四、借天威以慑群僚。
示赃官,慑百官:贪官之罪刊于《邸报》,布告天下,使官员传阅。编《钱粮弊案录》,颁之州县,列为官员考成必读之书,诸官结合案例撰防贪策论。
绘赤字,令战栗:制《钱粮亏空图》,以异色标诸省亏空状,红者示重,蓝者示中,墨者无亏,令疆臣战栗。
树清官,破朋党:树立清官模范,促使效仿,扬清激浊。
伏乞圣上圣鉴。
臣姜念诚惶诚恐,顿首谨奏”
姜念此次所献“敬陈清查钱粮亏空四策”,实则内含十二条计策,只是将这十二条计策归类为四策。
姜念对泰顺帝的清查亏空政策有所了解,再结合他前世掌握的一些经济管理思维,融会贯通,从而列出了这十二条计策。
他知道,这十二条计策之中,或许有的不实用,或许有的已施用,但这无关紧要。十二条计策之中,肯定会有让泰顺帝、忠怡亲王觉得可用的好计策,哪怕只动用其中二三条,起到了效果,他便是立功了!
勉力奋进则有气运!
他此番上奏献策,也是他勉力奋进之举。
……
……
翌日上午。
畅春园。澹宁居。
忠怡亲王将姜念的“奏折”呈给了泰顺帝。
泰顺帝看完也是又惊又喜,与忠怡亲王详论一番后,道:“是谓四策,实则十二策。虽其间或有不可用者,或已施用者,然过半皆可行之妙计。”
忠怡亲王不禁感叹:“易哥儿此番可是立功了。”
泰顺帝却道:“既有清查之法,亦有防范之规,更有震慑之威,此奏实乃非同凡响。然易儿虽天资卓绝,毕竟年方十五,且育于草莽之间,岂能献上这些妙计?朕疑其或是将他人之策妄称己出,或乃屈泰、屈继善所筹之策,亦未可知。”
忠怡亲王亦有此疑,却道:“或都是易哥儿自己想出来的,此子实有超乎常人之能。”
泰顺帝略一沉吟,道:“朕要亲自问他。”
言罢,他唤来了御前侍卫任辟疆,命其速去传姜念来畅春园觐见。
任辟疆火速离开了畅春园,快马加鞭朝神京城东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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