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春咬了一口手里的黑饼子,咽下去的时候却被噎住了。

他梗着脖子,捶了捶自已的胸口。

金弗相见状也伸出手替他抹了抹背,端起地上的清汤递给了他。

阿木春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然后满脸痛苦地摇了摇头,打了一个长长的嗝。

之后他长舒了一口气,骂骂咧咧地擦去了眼角的泪珠,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表少爷,要问你舅舅和母夜叉同房的那天你舅母在哪里,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出去乱说。”

“那是自然,你赶紧说说,你要不说的话我心里难受。”

阿木春盯着金弗相,他坏笑着说道:

“那天早上……有人去喂驴……”

金弗相一听这话,立时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是说我舅舅和母夜叉,然后舅母和驴……”

阿木春瞪了金弗相一眼。

“想什么呢?你舅母只是睡在喂驴的木槽里,浑身上下被驴给舔得黏糊糊的,滑溜溜地跟泥鳅一样,抓都抓不住……”

“那么她穿衣服没有?”

“你猜!”

两人说着又大笑了起来。

良久,阿木春将手里的最后一块饼丢进了嘴里,端起白瓷碗来喝干净了最后一口汤,之后他看着金弗相,语重心长地说:

“我跟你说的夜叉鬼这些,你可能不会相信,就当个笑话听就好了,但是你不能出去乱传,到时候你舅舅他们听到可就不好了……”

金弗相若有所思,他喝光了白瓷碗里的汤,将自已实在咽不下去的最后半块饼放到碗里。然后他撩了撩头发,把额头的疤痕完全展示在阿木春面前。

“你说夜叉鬼找我舅舅寻欢,我没亲眼看见,所以我不说信,也不说不信……但是我经历过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

阿木春把头凑近金弗相的额头,仔细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问道:

“之前一直疑惑,为什么你额头有这么可怕的伤疤;但是怕冒犯到你,我一直没敢开口问,今天既然话说到这了,你就给我讲讲怎么回事?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金弗相摇着头长叹了一口气。

“这还得怪我爹,不知为何他老是觉得我是妖怪转世,前不久他收留了一个老道士和他的徒弟;这两人没安好心,来给我爹一通忽悠。”

金弗相停顿了一下,表情略带一丝痛苦,须臾之后他又皱了皱眉头继续讲道:

“然后天狗食月的那一晚,老道和他徒弟悄悄溜进我房内,当时那老道士面目狰狞,比鬼还可怕,他剥开我的头皮,不知道从我头上取走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我亲眼看着老道士,用手指在他徒弟眉间戳出了一个洞,然后他就舍弃了自已的身体钻进去了,他用从我脑袋上扣下来的那块东西,堵住了他徒弟眉间的那个洞!”

“然后呢?”阿木春饶有兴致地问。

金弗相摇头苦笑。

“然后那老道士……不对,应该是他徒弟,也就是换了一副皮囊的老道士,他逃走了。之前他是老道,现在他的模样该是和我一样的年轻人……”

金弗相停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

“我都不知道该怎样说那件荒唐事,总之就是老道士原本的身体已经衰老,所以他夺取了他徒弟的身体,然后用他徒弟的身体逃走了……”

阿木春笑了笑,说道:

“你说的这个,大概是夺舍……”

金弗相眼前一亮,他还想再问阿木春什么。

可是金弗相还没开口就被阿木春从田埂上拽了起来,他一看田边的路上,自已舅舅正骑着一头毛驴赶来。

金弗相和阿木春急忙抓起镰刀,弯腰割起了稻子。

舅舅骑着驴一直走到了稻田里,稻田里全是潮湿的烂泥地,又湿又黏;小毛驴有些站不稳,舅舅这才从毛驴背上下来。

看着眼前的四人分成了两伙,各干各的,他便笑着问。

“这是怎么了?你们平时不是都在一块干吗?今天怎么分开了?”

阿旺和金顺倒是没有说话,阿木春直起身来,笑道:

“老板,我和表少爷干得有点慢,别人嫌弃咱们俩。”

舅舅一听便乐了,他往阿木春那边走了过去,蹲在田埂上看着二人的劳动成果,点了点头。

“干的还行,说得过去,要是再加把劲就更好了。”

面对舅舅的夸奖,阿木春傻笑了起来;金弗相则是不理他,只顾着自已割稻子。

“哎!弗相!你这镰刀使得不对,你把刀再放平点……哎呀!还是不对,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蠢?”

金弗相一听这话,立时把自已手里的镰刀往地上一丢,不耐烦地瞪了一眼舅舅。

“我乐意怎么割就怎么割,你要看不过去就你自已下来割!”

舅舅沉得住气,脸上笑容依旧;他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这孩子不受教,我可是为你好,别人我还不乐意说呢。”

阿木春捡起了地上的镰刀,递给了金弗相,他就没再继续和舅舅顶嘴,弯腰继续干起了活儿。

大概舅舅也觉得无聊,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拿出铜烟锅,给自已装了一锅烟叶,打着火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阿木春!你来我家多久了?”

“老板,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来了快有半年了。”

舅舅嘴里吐着烟圈,皱着眉头恍惚了一下,很快便又回过神来。

“哦,时间过得是真快啊,好好干,等过年我看看,多多少少给你结点工钱。”

“得嘞!谢谢老板!”阿木春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舅舅说完这些话,就拿着烟锅走开,他走到了阿旺和金顺身边。

“哟!你俩怎么搞的?身上怎么脏成这样?还流血了!”

两人扭过头先瞪了一眼金弗相,发现金弗相也在瞪着他俩,便回过头对舅舅笑道:

“那个老板,我们俩就是早上出来得太早,没摸着路,给摔的。”

舅舅点了点头,对阿旺笑道:

“年轻人好好干,等我看看哪家有合适的姑娘,我去给你说媒,你年纪也差不多了,该娶个媳妇了!”

阿旺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答应。

“谢谢老板,你可真就是我的再造爹娘!”

舅舅摆了摆手,叼着烟锅,走到毛驴跟前,跨上去,骑着走了。

阿木春这才对着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转头就在金弗相面前骂道:

“你听见没有?这王八蛋说过年多少给我结点工钱,那意思就是不给我结完呗?到时候他乐意结,我还不乐意要呢!什么玩意儿?”

金弗相看着舅舅远去的背影,不禁长叹了一口气,心里暗想:

“这老小子抠搜成这样,不知道能不能从他手里抠出些钱来?好为将来做打算……”

看着舅舅胯下的那头驴,金弗相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听见笑声的阿木春急忙抬起头来,问道:

“表少爷,你笑什么呢?”

金弗相指了指远去的驴,笑着问阿木春。

“是不是那头驴把我舅母给舔了?”

“我累个乖乖,你小子还在想这个事?”阿木春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就告诉我是不是?”

“他们家就这一头驴,你说是不是?”

说罢,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大笑了起来。

——时间到了正午,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金弗相的衣裳早已经被汗水湿透,他索性就把衣服脱了光着膀子干活,脊背上挂满了晶莹的汗珠,稍微一动便会滚落。

田埂上放着两串用草棍串起来的蚂蚱,那是金弗相辛苦了一个上午抓的。

金弗相早已经叫苦连天,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割稻子根本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不光没意思,还很难受。

腰好像是断了,痛得直不起来;他不明白,稻谷这东西不像麦子似的有麦芒,但是此时身上却像是被麦芒扎了一般难受,身上有些地方火辣辣地痛,还有些发痒,一挠便会又痛又痒。

尽管金弗相嘴上抱怨着,他手上的活却没停,割下的稻子在身后整整齐齐地摆了两排。

阿木春对眼前的年轻人很佩服,自已不停他也不停, 恐怕就算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也不可能有如此毅力,何况他还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好了,表少爷,咱们已经把这一丘田里割完了,咱们下午换个活儿。”

“换什么活儿?”金弗相问。

阿木春一指被两个割下来的稻子。

“咱们得把稻子脱粒装回去不是?”

阿木春走向田边的一处灌木丛,灌木丛上还盖着一些被晒得病恹恹的枝叶。

金弗相这才看出来,灌木丛中间藏着东西,他也赶过去帮忙。

两人拨开灌木丛,只见里边藏着一个巨大的灌斗。

“这东西太大太笨了,运来运去太费劲;我就给它藏在这里,等所有的稻子都收完再搬回去。”阿木春说道。

金弗相看着眼前巨大之物,竟然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只觉得像一个竹子编织而成的碗。

“阿大叔,我活了十几年,从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东西,怎么看着像个……”

金弗相挠了挠头,叹息道:“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它像个什么。”

阿木春摇头笑了笑。

“这东西叫灌斗,抱着稻子将稻穗摔在边上,稻粒就会脱下来;不然你以为稻子是一粒一粒摘下来的吗?”

两人正拖着灌斗往田里走,金顺和阿旺两人只好站在一旁干瞪眼。

阿木春看了一眼两人身后成堆的稻子,也是摇了摇头冲两人招手。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搭把手。”

这时候,两人又把目光看向了金弗相;他既没有讲话也没有抬头,两人这才敢走过来帮着抬起了灌斗。

一个下午过去,几人割的稻子装了十几麻袋。

小翠仙赶着驴车在路边等着几人,驴还是那头驴,除了驮舅舅之外,还得驮柴驮水,必要时还得拉车。

金弗相看着这头驴,心里不禁有些同情。

阿木春似乎是看出了金弗相的心思,用手肘拐了一下他。

“你还同情上这畜生了?要知道你现在过得,可并不比它好多少!”

金弗相摇头笑道:“苦啊!在他家干活,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

金弗相看着小翠仙;那少女头也不抬,拿着绳索站在驴车上帮忙装车。金弗相跟着也跳上了驴车,将自已抓的几串蚂蚱递给了小翠仙。

“给你,今晚上用点荤油炒,咱们加餐!”

少女这才直起腰来,伸出布满裂痕的手接过金弗相手里的蚂蚱,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金弗相忙将手提蚂蚱的少女推下了驴车,自已承担起了她的活。

少女站在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巾,将几串蚂蚱包了进去;然后她一手帮金弗相牵着驴,一手拿着蚂蚱,用清澈的眼神看着驴车上忙碌的金弗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