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即将来临。
金弗相来到大平地的第三天傍晚。
此时的他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是最起码拉稀的情况有所缓解。
这也使得他有力气从床上下来,在茅屋外随意走动。
穿着小翠仙给自已洗过的裤子,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悸动。
那姑娘甚至帮他把裤衩子上的窟窿给缝上了,金弗相跟阿木春打听过。
小翠仙是个可怜的姑娘,爹娘已经亡故,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孤苦伶仃;虽然明面上是舅舅家未过门的儿媳妇,但是实际上的地位还不如一个丫鬟。
也正因为这样,她才不会嫌弃金弗相的一裤裆黄泥,帮他洗裤子。
随着天色渐渐黑下去,阿木春也忙完了一天的活,带着另外两人回来。
通过几天的相处,金弗相也得知另外两人的一些信息,年长的名叫金顺,年轻的名叫阿旺。
这两人似乎不太看得上金弗相,平时也不愿意和金弗相有过多的接触,和他聊天也只是象征性地应付几句。
阿木春就不一样了,他无论对谁似乎都挺热心,是老好人一个。
他收工回来看见金弗相在茅草屋外游荡,便凑上前去询问。
“表少爷,你怎么起来了?感觉身体怎么样?”
金弗相冲阿木春笑了笑。
“阿大叔,没事了,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跟你们一块干活了。”
阿木春笑着点头,但是很快他表情又变得严肃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什么人之后,才压低了声音对金弗相说:
“表少爷,恕我直言你真没必要在这待下去了,你父亲当年借给你舅舅的钱,我看你是一分也要不回去了!”
听见这话,金弗相暗暗吃了一惊,莫非是阿大叔听见或者看见了什么。
“阿大叔,你何出此言?”
阿木春表情有些微妙,他再次看了看四周,之后将声音压得更低。
“这几天干活的时候,你知道你舅舅是怎么说的吗?”
“他怎么说?”
“他说你们父子俩上演一出苦肉计,就是看他如今有了起色,所以才想到把当初扶持他的钱给要回去……后面他还说了一些特别难听的话,我就不细说了,但是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想要他还钱——没门!”
听阿木春这样一说,金弗相无奈皱着眉头苦笑,欠债还钱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到了舅舅这里变味了,他欠钱不还竟然还如此的理直气壮。
“这种话他也说得出口,就不怕遭报应吗!”
阿木春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他突然笑了。
“哈哈,表少爷,你放心,你舅舅这样的人很快就会有人收拾他;就他这种人平时鬼迷日眼的,做生意还喜欢缺斤短两,他一旦触碰了霉头,没人会同情他的,他们一家都会遭殃。”
金弗相恍惚了一下,接着他纠正阿木春。
“如果他家遭报应,那么小翠仙一定会没事的,她可不是坏人!”
阿木春听金弗相这样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小翠仙当然不是坏人,这小丫头对谁都好,只可惜命苦,注定要嫁给你表弟……表少爷,如果我是你我就回家去,在这遭什么罪?恶人自有恶人磨,你舅舅这些下三滥的结局一定不会好的你放心吧!”
金弗相皱着眉头,心中难受极了,他苦笑着对阿木春说:
“阿大叔,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吗?实在是因为闯下了祸不敢回家……”
“难道你犯了官司?”
金弗相一怔,接着心虚地摇了摇头。
阿木春脸上浮出一丝坏笑,拿手点指金弗相。
“你小子该不会是把哪家姑娘的肚子搞大了?要真是这样就赶紧跟你爹明说,最多挨顿骂,抓紧时间去提亲,去晚了可就把人家姑娘给毁了……你小子好样的,不像老子,见花就谢……”
“不是。”金弗相再次摇了摇头。
阿木春见他不愿意说,便改了口风,摇头叹息道:
“犯了错改掉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需要躲躲藏藏,更不要自责……我告诉你,我认识一群人,他们个个都杀过人,但是他们那些人过得可比一般人快活……”
阿木春急忙闭上了嘴,显然他说了不太想说出口的话。
金弗相怀疑地看着阿木春,脸上浮出一丝戏谑。
“你就吹吧!你这样的人,能跟那些法外之徒待在一起?我不相信。”
阿木春一听金弗相这样说,心里极度不满,让他觉得自已被别人贬低了,他急于证明自已,于是更加口不择言。
“我这样的人怎么了?我还就告诉你,我虽然杀不了人,但是我能给他们探路,他们杀完人我能上去补一刀……”
见阿木春有些气急败坏,金弗相急忙拉住了他,给他抚了抚胸口,出言安抚道:
“大叔,我信你,之前跟你说不信我是逗你呢,跟你开玩笑,谁让你是我在这里最亲近的人呢?”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无数只蚊子靠着黑夜的庇佑,肆意地围绕在两人身边,借机寻找突破口,以求饱餐一顿。
实在受不了的两人这才回到茅屋内,茅屋内有一股刺鼻的味道,那是几人为了驱蚊而焚烧牛粪的结果。
金弗相和阿木春也结束了聊天,屋内死气沉沉的,另外的两人似乎和他们俩有些不合,都不怎么搭理二人。
——
黑夜中一声鸡鸣打破了大平地的宁静,接着便是所有的公鸡都争先恐后地拍打起翅膀,一时间大平地上百鸡争鸣;与此同时低矮的茅草屋里也响起了火镰的敲击声,不多时油灯亮起。
茅屋内的几人也都醒了,金弗相第一个翻身坐起,眼皮还是有些睁不开,他坐在床沿上低着头。
另外三人也都吧唧着嘴,慢慢起身坐在自已的床铺上发着呆。
发呆之余阿木春把用完的火镰放到枕头下面,重新压好。
金弗相强打精神,套上鞋子跳下床来,他知道今天要和其他人一起出去干活;心里非但不抗拒,反而还有一丝期待。
金弗相在想,不知道他们平时都干什么活?他们干的活是否会像以前在城隍庙练功一样有趣?
洗完了脸,金弗相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一边蘸着自已的口水,一边梳着自已杂乱的头发。
他知道自已干活时小翠仙有八九成会看见,女为悦已者容,男人也一样,更何况是金弗相这样闷骚的童子鸡。
很快天光破晓,另外两人已经结伴走了,金弗相只好依附着阿木春,两人提着镰刀,出了舅舅家,往镇外走去。
金弗相心中很疑惑,于是便问阿木春:
“阿大叔,咱们不在米铺里面卖米,带着镰刀出来做什么?”
“当然是割稻子了,不然你以为咱们为什么带着镰刀?你舅和别人买了很多稻子,那些稻子都还长在稻田里,也只有咱们自已去割了。”
“原来如此!”
一想到割稻子,金弗相心里又是一阵激动,这种事他以前只是见过,觉得稻子是件好玩的事;稻田里有不少的蚂蚱,在这个时节都格外的肥美,抓几只蚂蚱放在火堆里一刨,那就是一道美食。
想到这里金弗相就吧唧着嘴,心里已经迫不及待;他哼着歌手里的镰刀也随着歌声舞动了起来,砍着路边的杂草。
“表少爷你会割麦子吗?”阿木春见金弗相心情不错,于是便开口问道。
金弗相不屑地笑笑。
“我当然会了。”
“你割过?”
“我看人家割过,很有意思!”
阿木春笑了,看着眼前这位不了解人间疾苦的公子哥,他摇了摇头。
“割稻子有意思?看来你是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的那一类人……”
金弗相不屑地笑了笑。
“我真觉得那没有什么难的……对了,阿大叔,你姓什么?”
“我当然是姓阿了!”
“还有这姓?”
“当然了。”
金弗相又快走了几步,赶上了阿木春,看着他那张平静的脸,又冒出来一个问题:
“你家在哪里?”
“我的家在一个山窝窝里,那地方叫田家沟。”
“为什么不叫‘阿家沟’?嫌不好听?”
阿木春有点烦这位表少爷,但是又不好表露出来,也是无可奈何。
“因为那地方住的人基本姓田,我又干不过田家人,改不了名字。”
“哦,原来是这样 。”
天已经明亮了,太阳刚刚升起,阳光穿过树梢,点点光斑洒在路上;金弗相也发现了阿木春不太想搭理自已,这样起早贪黑的日子对阿木春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但是这样的日子金弗相之前从未经历过,他心里有一种无法说出口的激动。
金弗相哼着歌,一边走一边踢着路上的羊粪蛋子,突然间他发现路边有一根很长的枯树枝,弯弯的像一张弓,他鬼使神差地捡了起来,打去多余的树杈,只留下中间的一根。
他将粗的那一头握在手里,细的那一头杵在地上推着走,神奇的是他每走一步,那根树枝的顶端便会从地上跳起好几下,只不过有时跳得高有时跳得矮。
金弗相全神贯注地看着树枝的最前端,他加快了脚步,树枝也就跳得更快了。
就在经过阿木春时,那家伙居然抬起手来,猛地落下,用镰刀将那根树杈从中间砍断。他嘴中喃喃道:“幼稚。”
金弗相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愉快,但是极为短暂;因为他发现剩下的半截棍子,握在手中特别合适,正好可以把它当成一把宝刀。
于是他在阿木春身后挥舞了起来,口中发出了一些声音,模仿挥刀时发出的声音。
阿木春很烦躁他回过头来,不耐烦地看着金弗相。
“表少爷,你这又是干嘛呢?”
金弗相摆了摆手,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别说话,我假装把你的屁股切开。”
“……你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