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方梦灵终于从嚎啕大哭转为梨花带雨,她擤了把鼻子说:“我现在是真地方去了,你带我走吧!”

“灵儿,我不想你跟我吃苦!”石扬轻轻抚过梦灵的秀发,拍拍她的肩。

“我不怕,我想和你在一起!”方梦灵靠在他身上,嘟着小嘴说:“好不好嘛,石扬哥哥!”

“我想去南方打工,李雷的一个哥们在广东那边干的不错,那边发展的好,工作机会也多!”

“好!我跟你一块去!”

“你一个女孩还是在家吧,外面不安全。”石扬劝顺道。“你踏踏实实在家吧,等我回来!”

“我不,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哎,我只是说说,还没想好,我也舍不得你,不想去,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想回!”方梦灵低着头小嘴撅地老高。

“走吧,宝贝!”石扬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暂且忍耐,等哥哥有钱了就回来娶你!”

“讨厌啦!”方梦灵的小脸儿瞬间变得红扑扑的,她轻轻推开石扬,起身跑开了。

石扬把方梦灵送回家的时候,硝烟已经散去。王玉香正哄着孩子,她笑眯眯地说:“昨天给你们家添麻烦了,那啥姨说句不该说的话,你说你们都这么多年了,你看啥时候就把灵儿娶了得了!”

石扬挠了挠头,有点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对,赶紧跟你爹说,托到啥时候是头啊!早点办事就得了,彩礼我也不多要!”方二奎抽着烟也跟着附和。

“好,我知道,我回去就说,那……我先回了!”石扬应了一句,赶紧转身离开。

一路上,石扬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方二奎虽然催得紧了点,但也没什么不对。自已和梦灵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整个三家屯都知道,也该给人家姑娘一个交代了。可是大哥刚结婚,妹妹还在上学。自打腰伤了之后,父亲也只能干点轻松的活儿了。大哥经刘静介绍去学了电工,但学徒是没有钱拿的,就算有也得先顾着他自已的小家。如今全家的重担都压在石全身上,靠着他在小学教书那点微薄的工资,家里的日子真的难,太难了。石扬心一横,决定去南方打工。

第二天快到傍晚的时候,刘凤莲才发现石扬不见了!早上吃饭时他就没在,以为他出去玩了,直到下午还不见人影。刘凤莲打开炕柜,这才发现石扬的衣服都不见了,她赶紧叫来在院里劈柴的石广富,两人翻箱倒柜,最后在外屋板床上发现一封信。

刘凤莲认字不多,石广富也只有小学文化,她打开信封说:“老石,你快看看,上面写的啥!”

石广富拿着信封的手直发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认不全!”

“那还不赶紧找全儿来,快去!”刘凤莲一把夺过信,着急地说。

“爸,妈,我去南方打工了,那边机会多,趁年轻我想去外面闯荡闯荡,混好了,我就回来,混不好,您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还有,帮我照顾灵儿,我最放心不下她!——石扬。”

刘凤莲抬起头问:“啥意思,你哥走了,去哪儿了知道不?”

“嗯,信里就写了这么多,去哪儿了,不知道!”石全回答。

“这可咋办啊,老石!咱儿子去哪儿了?”刘凤莲不知所措地问。

“随他去吧,男子汉大丈夫,出去闯荡闯荡也是应该的,由他去吧!”石广富故作轻松地说道,然后往炕上一躺,头朝着窗户看去。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孩子的事儿你一点不着急,你……”

“妈,别着急!我去梦灵姐家看看,我问问她,她可能知道!”石全拿起信,转身就走。

走到院子里时,石全回过头,透过玻璃窗。他看到父亲皱着眉头,脸上的皱纹就像一条条沟壑。父亲已经不再年轻了,他的鬓角早已斑白,眼睛也不再明亮,他呆呆地望着窗外,完全没有注意到儿子正在看着自已。他在想什么呢?

直到许多年以后,石全每每回想起那天父亲的脸,都会觉得内心酸涩。也就是从那一天起,石全才发现父亲真的老了,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那个可以一手抱起自已和妹妹的父亲,老了。

方梦灵看过信,只觉得这一字一句像小锤一样轻轻敲击着她的心,她轻叹一声,无力地说:“我也不知道,他就只说过想去南方,没想到走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石全没再追问,他清楚地看到梦灵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鼻头红红的,她忍着不哭,但在转身时还是有一滴泪从眼眶流出。

石扬这一走,刘凤莲的头发又白了几根,鬓角也开始泛白,她想孩子,平常也不表现,只是偶尔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石广富的话更少了,除了干农活,就是蹲在院子里抽烟。

直到过年,石美从北京回来,带来了各种各样的京味小吃,还给凤莲买了一条羊毛围巾。凤莲看着好久不见的老姑娘,真想抱在怀里亲亲,再想到石扬,她忍不住哭着说:“美儿,你……你二哥去南方了,也不知道过得咋样,有没有吃饺子!”

刘凤莲低着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妈,你就别担心啦,我二哥多厉害啊!放心吧!”石美靠坐在她身旁,用手搂住妈妈的腰,安慰道:“妈,大城市机会多,二哥出去闯荡,我支持他,我这次去了北京才知道,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

石美只在家过了十五就回北京了,她在图书馆找了份兼职,既能赚钱,又能免费读书。元宵节刚过,石扬的好朋友李雷和梦灵就来了,还带来了一些礼物,说是石扬让买的,又递给刘凤莲 500 块钱,说是石扬寄回来的。

刘凤莲担心儿子,不停地追问石扬的情况,信上也没说什么,只说在广东打工,那边薪水高,吃住都不错。方梦灵跟着李雷在城里一家舞厅工作,主要是推销啤酒,凤莲问起来,梦灵只说在饭店当服务员。她不想告诉别人,一是怕传出去被人说三道四,二是她自已也觉得这份工作不太光彩。她想着多攒点钱,好让石扬早点回来,总在南方她实在不放心。

要是一切都按计划来该多好啊!自从收到石扬寄回来的200块钱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方梦灵给他寄信的地址写了无数封信,都杳无音讯。她坐不住了,决定亲自去南方找他。李雷劝她不要冲动,广东那么大,去哪里找啊。他还拜托朋友去找,结果没有一个人听说过石扬这个人。

李雷不忍心告诉梦灵,只是一直找借口推脱。直到梦灵发疯般哭喊着要去找他,李雷才不得不说出实情。原来,邮信的地址是当地有名的黑帮聚集地,那里主要做的就是“蛇头”的买卖,石扬可能早就不在国内了。

方梦灵担心石家人挂念,她赚钱的速度都翻了倍,夜夜通宵。还总是假装说是石扬寄回来的钱或东西,每当凤莲询问石扬的消息时,方梦灵总是那套说辞,再问下去也就是含含糊糊地应付几句。

眨眼间两年过去了,孙静终于分到了房子,还有了石家的大孙子石天宝。凤莲思念儿子总是哭,眼睛也不大好了,手里的活计也放下了,孙子被带到城里让孙静妈帮忙带着,也就过年过节偶尔带回来给二老看看。

老两口只是随便对付着吃口饭,石广富就整天窝在家里抽烟发呆,凤莲一有时间就去村口那棵老树下张望,一待就是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