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初一表明身份之时,苏县令那惊恐的表情并未逃脱戚英的眼睛。
一旁的赵兰亭终于忍不住,拉扯戚英,压低声音骂道:“你勒索我也就罢了,县尊你也敢勒索!”
戚英拍了拍赵兰亭的肩膀:“恭喜赵少府,你可以不用烧库房了。”
赵兰亭一脸的懵懂,此时苏县令却仿佛换了个人,正色朝戚英问说:“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戚英抱拳:“在下李拔佛,不过是军师杨宗济帐下的小参谋。”
苏县令变了面色:“李先生原来是杨军师的智囊,难怪能洞察先机,杨军师之名可是如雷贯耳了。”
戚英摆了摆手:“县尊过奖了,只不过是幕僚,可不敢称智囊……”
苏县令也不再多言,朝戚英问说:“李先生,这倭刀上是萨摩岛津氏的家徽,若是虎寿丸的人,咱们要不要上报兵部?”
戚英本以为苏县令只是个庸官,听闻此言,也是肃然起敬。
因为倭国此时进入所谓的“战国时代”,土藩割据,诸侯争雄,令制国遍布,有些小村落的村长都敢自称守护,所以家族也是繁杂如星,而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独特的家徽,漫说国朝的一个县令,怕是倭寇人都未必认得全。
虽说萨摩岛津家是个延绵数个朝代的大家族,家徽又是黑圈里头一个黑色十字,极好辨认,但苏县令所说的虎寿丸,乃是岛津宗家的第十五代家督,大名和守护,岛津贵久!
若非时常关注倭国动态,是万万了解不到这些的。
苏县令此言一出,戚英就更是放心了,就怕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戚英危言耸听,既然他也是知根知底的人,必然知道戚英并非诈唬他了。
不过苏县令显然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他连岛津贵久都知道,必然知道海上倭寇只是落魄的贵族和失势的武士,以及一些剑客等等牵头,组织起来的流寇,而非倭国侵略国朝。
上报兵部虽然无可厚非,但地方上却是防务的第一线,他这么说,显然只是在试探戚英。
戚英也不推搪,朝苏县令如实相告:“也不敢瞒着县尊,情况已经上报,杨老军师已经回去筹措兵力以应对,只是时间紧迫,咱们巡防营需要先阻击倭寇,为大军拖延时间,只是咱们人手和军资都非常的紧缺……”
苏县令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李先生和诸营将士也是可敬可佩……”
“师爷!这就为本官拟文,快马急送,为李先生寻求驰援!”
苏县令大手一挥,颇有些雷厉风行的姿态,只是戚英心中却知他并非真心。
杨宗济搬救兵都要好些天,即便通过加急驿马,时间上也来不及,横竖都是苏县令把表面功夫做足罢了。
“县尊,快马加急这是必然之事,奈何时间不等人,上报之余,咱们也得自救,否则倭寇登岸,百姓涂炭,县尊漫说乌纱,怕是人头都难保,李某是不是危言耸听,县尊该有个判断的。”
苏县令也是为难:“李先生所言固是有理,只是你也看到了,这偌大县衙,为了鸡毛蒜皮的事都已经跳脚,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李先生身为戚总镇麾下智囊,必是胜券在握,今番来得这里,若有良策,本官必是全力支撑,不敢推诿!”
遇了倭寇,军方推给地方,地方推给军方,这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之事,苏县令很显然是想将事情的大头丢给戚英这边,不过戚家军从不怕地方的推诿。
“县尊既然这么说,那李某就不客气了。”
戚英站了起来,取了纸笔,朝苏县令解说道。
“眼下倭寇的先锋已经在近海,他们人数众多,又装备了倭国铁炮,可谓来势汹汹,若是正面交锋,咱们这百来号人必是抵挡不住的,所以只能出奇,才能抵挡倭寇,等待大军来援。”
说话之时,戚英已经将方圆百里的地图画了出来,他点了点中间的大圈,朝苏县令问:“县尊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苏县令眯着眼睛仔细一看:“这是洪泽湖?”
“正是洪泽湖!”戚英有些兴奋。
“倭寇单是关船就已经十来二十艘,停靠必然臃肿,他们又习惯了登岸便四散掠夺,若船团一直停靠近海,必然会被我朝水师打沉,所以……”
苏县令脸色大变:“你想请君入瓮,将船团全都引到洪泽湖里来?这万万不行啊!若是操控不住,咱们都要担责,那才真是人头不保!”
戚英的计策也是上乘,若将倭寇引入洪泽湖,自是比海上更容易打击,但洪泽湖碧波万顷,周遭全是芦苇荡,若是倭寇船团躲进去,水师无法征剿,倭寇必是如虎添翼!
苏县令是真的急了:“李先生,恕我直言,在地理上,盐城比咱们盱眙更靠海,这个事情你找盐城更合适一些……”
戚英哈哈一笑:“县尊先别慌,只要县尊给我一物,我必能将倭寇锁死在洪泽湖里,绝不教县尊为难半分,若出了事,也是我巡防营来担责,但如果成功,县尊怕是能凭得此战平步青云,这么好的机会,你要让给盐城的脓包?”
“县尊祖上风光,一门三进士,连这点胆气都没有,往后怕是要让同宗看不起哦……”
戚英使出这个激将法也并非无的放矢,正正是觑准了苏县令目前的窘境,他现在就是混吃等死,新官上任都如此散漫,颇有些落拓,而苏县令能放下身段结交地头蛇典史赵兰亭,就绝不是没有野心的人!
也果不其然,苏县令挣扎了许久,终究是朝戚英问说:“李先生所需为何物?”
戚英抱拳:“我巡防营将士皆是老手熟手,擅长制作火器,若是预备龙王炮和混江龙等水底雷,埋伏于洪泽湖内,必能教倭寇船团有去无回,县尊加官进爵就在眼前!”
苏县令也是双颊通红,激动了起来,可很快又摇了摇头:“李先生所需之物可是制作火器的原料?这些东西乃军方管控,我盱眙这样的小县衙可没有啊……”
赵兰亭听到此处,已经目瞪口呆,此时戚英稍稍后撤,一脚踩在了他的脚面上,赵兰亭忍不住惊呼出声。
“扶风?”苏县令见得赵兰亭失态,也颇为不悦。
赵兰亭却面色尴尬地说:“真是天助县尊,巡检司早几日巡视沿海,正好缴获一批违禁火药,因为数量众多,尚未统计报给县尊……”
苏县令直勾勾地盯着赵兰亭,过得片刻才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啊!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那便把物资交给李先生吧!”
赵兰亭想起戚英适才所言,只说他不用再烧库房,他尚且不信,没曾想果真是这样!
此时再看戚英,虽戴着鬼面,却是长身而立,总感觉他伸手便能摸到县衙二堂的房梁,那般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