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弓兵都是赵兰亭招揽的爪牙,多是市井浪荡子,也受不得什么鸟气,本都是争强斗狠的,到了自家地盘,也就原形毕露了。
摔杯为号之后,外头果真涌出一大批打手,加上宴会场中的诸多弓兵捕快等,该有百来人。
饶是罗初一等人泰然自若,但赵兰亭自认这是巡检司衙门,可不是军爷撒野的地方,若是冲撞地方官府,那可是重罪! 然而罗初一可不顾这些,抓起一盘菜便丢了过去! 那弓兵躲避不及,啪嗒一声,踩盘碎裂,菜肴汁水混着鲜血便糊了一脸! “入你娘的狗才,军爷撕了你的烂嘴!”眼看着罗初一要暴起发难,弓兵那厢也是压不住怒火,一场械斗一触即发! 戚英当即大喝道:“混账!少府面前岂容尔等撒泼!”
“咔嚓”一声,戚英竟是硬生生将桌角抓下来一块,用力朝罗初一掷了过去!
罗初一偏头躲过,桌角砸中了门外一名捕快,惨叫一声,那捕快便捂住了面门,众人纷纷来看,门牙都被打落了两颗!
赵兰亭也怕戚英真要发起火来,巡检司必是大乱,届时上锋可饶不了他,当即拦住了就要反击的弟兄们。
“都坐下!这是成何体统!”
赵兰亭虽然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但也不曾想威严若斯,便只是一声令下,众多杂人也果真是噤若寒蝉。
他又倒了一杯酒,朝戚英举杯说:“赵某人管教无方,倒是让李先生见笑了。”
戚英也端起酒杯来,却是将杯中酒倒入了碗中,接连倒了五六杯,这才将酒碗倒满。
“赵少府大人大量,在下佩服。”话毕,戚英一仰脖,便是一饮而尽。
赵兰亭微微一愕,也是呵呵一笑,满饮一杯,朝戚英说:“诸位兄弟都消消火,好生吃了这顿饭,青山绿水好相逢,若是有缘,往后还能作一处耍耍。”
戚英却是摇了摇头:“饭就不吃了,近日有海上流寇在作乱,兄弟们还得巡视守备,奈何我等久离兵营,粮秣不济,我看少府如此阔绰,若是能襄助一二,李某倒是领了这个情。”
赵兰亭轻笑一声,似乎果真如他所料,戚英等人不过是想敲他一杠子,神色也颇为鄙夷。
“这却是好说好说。”但见得他拍了拍手,外头便走进来一个山羊胡老帐房,捧着一个托盘,盘上却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碎银子! “说来也是羞臊,赵某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日子也是过得苦巴巴的,往日里也是靠弟兄们抬举,诸位军中兄弟四处奔走,保土安民,巡检司的兄弟也是敬佩感激的……”
“这不,大家兄弟就凑了些银子,也不多,只有五十两,不过那都是兄弟们从牙缝里抠出来的,若帮得上李先生,也算是我等为国出力了。”
“五十两?这是打发叫花子么!”陈朝光等人彻底怒了,若不是戚英尚且坐着,只怕他们下一刻就要将整个巡检司给端了!
也莫提其他,单说这一桌酒席,都是大鱼大肉的硬菜,花费都不止五十两了! 更何况赵兰亭说着大义凛然,口口声声说什么为国出力,根本就是在羞辱诸多兄弟们!
戚英深知兄弟们的脾气,但今次可不是来强取豪夺,毕竟是人家的地头,他们虽然举止做派像极了贼子,可骨子里却仍旧是最纯真的戚家军啊! “也不瞒赵少府,我等巡视沿海,不知哪天就会死在倭寇手里,银钱乃是身外之物,要来也无用的。”
“巡检司兵强粮多,若是能调拨一些粮草弓刀,那必是最好不过。”
“想要粮草军械?”赵兰亭差点没笑出声来。
他将手中酒杯倒扣在桌面上,手指摸着杯底,朝戚英问说:“我巡检司虽由州府管辖,但却执掌地方防务,听政令,行军事,军械粮草都是管制之物,私自受授那是重罪,李先生可有上头的公文?”
戚英摇了摇头:“并无公文。”
赵兰亭笑了起来:“李先生既不是军中将领,又不肯抛头露面,说实话,有些无礼啊,现在又要问粮草军械,赵某人都有些怀疑了……”
“敢问李先生这些兵都是哪位将军麾下的?”
戚英心中也不悦,他早知道单靠一张鬼面无法行走于陆上,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麻烦。
“吾等乃是东南总兵官戚总镇麾下。”
“戚继光戚军门?”赵兰亭也是脸色一变,毕竟眼前可都是戚家军!
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朝戚英说:“戚军门治军严谨,军律如铁,我看诸位……诸位年纪似乎有些大,不像戚家军的做派啊……”
戚英眉头一皱,赵兰亭又“乘胜追击”道:“再者,本官早几日在邸报上看过,戚军门该是要调往辽东蓟州,只怕也不太可能发下公文来吧?”
戚英本不想撕破脸皮,但赵兰亭此人颇有心计,又刁钻可恨,尤其是谈起父帅,明摆着是人走茶凉,甚至落井下石,戚英也就不必忍让了。
“既然赵少府信不过咱们,吾等也就不在此叨扰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喝了少府大人一碗酒,便给少府大人留一份礼物吧。”
戚英言毕,站起身来,朝身后老卒下令道:“归阿树,把东西留给少府大人,咱们这就走了罢!”
归阿树从人群之中走出来,哐当一声,将一个布包丢在了桌面上,里头的东西叮叮当当撒将出来,却是一个个铁扣环! 见得这些铁扣环,赵兰亭也是腾地站了起来,脸色阴沉,拳头紧握! 因为这些铁扣环都是弓兵所有,而且只有弓兵才会有! 那些个掳掠疍家渔村的弓兵们生怕落人话柄,也不带任何带有身份标识之物,但这铁扣环却是他们用来扣裤腰带的,同样是弓兵的配备之一!
若是戚英拿了这些铁扣环去告官,麻烦可就大了去了! 虽然嘴上怀疑,但眼前这些老卒一身杀气,腰间佩着的都是戚家军的平剑,天底下谁人不识,所以这些人的身份是确凿无疑的。
若是疍家人去举告,赵兰亭根本就不消理会,可戚英能使唤这大大几十号戚家老卒,身份又岂是海边刁民可比的! 他赵兰亭在县衙是吃得开,可县衙上头还有府衙,府衙上头还有巡抚总督布政使,他到底也只是个同九品的典史啊!
“这些偷吃不懂抹嘴的狗杀才!可害苦爷爷了!”赵兰亭心中如此暗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