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英见得这典史的做派,便知他是个欺软怕硬的,带着陈朝光便走到了轿子前头来。
典史色厉内荏地指着戚英,沉声一喝:“哪里来的贼子,藏头露尾,不思善类,朗朗乾坤众目睽睽,竟是打劫公人,还不束手就擒!”
戚英非但不气恼,反而指着沙地上的弓兵,附和道:“少府果真是慧眼如炬,一看便知这些是贼人,吾等正打算绑了送去官司,没曾想少府这么快就带人来了,那便烦请少府带回去见官吧。”
“他们……他们是贼人?”典史气得脸都青了,跳脚骂道:“他们是我手下的弓兵!”
“来人!给我拿下!”典史一声令下,身边诸多公差便纷纷涌了上来。
这典史心中尚且窃喜,若是戚英不走出来,他还不能够擒贼先擒王! 戚英却是浑然无惧,对陈朝光使了个眼色,后者便从身上摸出个番牌来,高高举起,朝典史震喝道:“我等乃巡防营的将士,刺探军情,追捕海寇,追索至此,见得这些贼子掳掠平民,人赃并获,诸多疍家乡亲皆可为证,典史可要慎言!”
典史的眼神不大好,想来年轻时也读过不少书,把眼睛给读坏了。
此时他怯怯地走到前头来,眯着眼睛一看,顿时双眸大睁,吓出 一身冷汗来!
“原来是诸位军中兄弟,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这是误会,天大的误会!”
典史面上赔笑,心中怕是早已将这些弓兵的祖宗十八代都给刨出来,骂个狗血淋头了! 戚英只是沉默不语,陈朝光也是个晓得做事的,当即呵斥:“误会?这如何是误会!若他们果真是弓兵,侵扰百姓,强取豪夺,典史怕是也要被治罪,脑袋上的乌纱帽可敢保住!”
典史更是脸色煞白,汗如雨浆,支支吾吾地说:“这……这……这地头人多事杂,本官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有时管教不严也是有的,不过都是这些怵怵小厮犯浑!”
见得火候差不多了,戚英便抬手拦住了陈朝光,对典史说:“沿海事多,少府繁忙,日理万机,手底下的人见得少府声威高隆,仗势欺人也不是没有,怪不得少府。”
“是是是,这位兄台所言极是,敢问兄台名讳?”
戚英稍稍抱拳:“在下李拔佛,不过一介草民,不值一提,倒是这些军爷保疆卫土,除暴安民,辛苦得很。”
典史赶忙作揖:“原来是李先生,久仰久仰,某乃巡检司主事赵兰亭,李先生所言极是,快来人,把诸位军中弟兄都请回巡检司去,好生犒劳犒劳!”
诸多公人和弓兵听得此言,就要去给沙地上的兄弟们解绑,陈朝光看在眼里,只是一声嗤笑,挡在了前头:“我等都是粗人糙汉,上不得官老爷的席面。”
典史赵兰亭咬了咬牙,朝诸多公人说:“这些人妄作非为,咎由自取,都绑回县衙,听从发落!”
如此一说,诸多公人也不敢解绑,只是将那些个犯事的弓兵都拖了起来,但见得身上再无一物,差点连毛都被撸干净,也是忿忿难当,饶是兔死狐悲,也是敢怒不敢言。
赵兰亭却不再去理会,而是笑着朝戚英说:“李先生,诸位军中兄弟辛苦,还请给赵某一个机会,宰彘烹羊,犒劳诸位,也消解误会,略尽地主之谊。”
戚英见好就收,笑着说:“赵少府虚怀若谷,令人折服,既是盛情难却,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戚英这么一说,赵兰亭也哈哈笑了起来,然而转身的那一刻,戚英到底还是见得他嘴角挂着鄙夷。
国朝崇文抑武也不是一天两天,尤其那些个清流文官,将被皇帝廷杖当成了最高荣耀,没被棍子打过屁股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铁骨铮铮的言官。
士农工商军皂匠,军人的社会地位连奸商都不如,赵兰亭虽然只是典史,但瞧他做派应该是读书人出身,再者,他口口声声自称本官,显然并非不入流的杂职官,心中鄙夷也就不难理解了。
或许在他看来,戚英这些兵痞子不过是想趁机勒索他一番,一顿酒肉外加一点点银钱,也就打发了。
至于那些弓兵,稍后安抚一番也就没事了,又岂会真的送去官府法办,再说了,即便送去了官府,他是府衙四爷,又有什么可担忧的。
“你们先回去,让小厮早早预了宴席,我要陪诸多军中兄弟痛饮畅谈!”
打发了身边狗腿子,赵兰亭抬脚就要上轿,戚英却没有动作,他咬了咬牙,又装出笑容来。
“李先生之前没来过盱眙吧?兄弟我带你走走看看,也好领略这里的风土人情?”
戚英心说,此人脸皮厚,会看人,能忍耐,也难怪能够混个典史,掌管巡检司了。
“那就有劳赵少府了。”
赵兰亭本就是个被掏空身子的病秧子,走到巡检司之时,已经是满头虚汗,不过仍旧强打精神,招呼兄弟们都入了席。
虽然提前打发了小厮回来准备,但看着满桌子大鱼大肉,必是从酒楼饭馆订回来的。
想想疍家人苦哈哈一般的日子,再看此时桌上的美味佳饶,漫说戚英,兄弟们心中也颇不是滋味,再想想弓兵作威作福,兄弟们倒有些后悔,适才下手太轻了。
赵兰亭举起酒杯,朝戚英等人说:“所谓不打不相识,今日得遇,那也是缘分一场,赵某也协管地方防务,往后可就是一家人了,来来来,满饮此杯!”
戚英不动手,兄弟们也同样冷冷地坐着。
他们虽然都是军中刺头,从来不讲究规矩,若换作别处,早吃得如饿死鬼投胎了。
只是于他们而言,赵兰亭这桌上并非美味珍馐,而是民脂民膏!
赵兰亭也颇为尴尬,他已经放下身段,想要息事宁人,可这些穷得叮当响的贼配军竟三番四次不给他面子!
若是仍旧在海边,他或许还有些忌惮,如今到了他的地头,赵兰亭可就没了畏惧了!
“诸位,是赵某怠慢了,还是酒菜不合口味?”他面色不悦地放下了杯子。
戚英尚未说话,罗初一已经冷哼一声,道:“兄弟们吃不惯老百姓的血肉骨水罢了!”
“你个喂不饱的狗贱才,也配这么跟赵大人说话!”
弓兵们愤慨于弟兄们受辱,早已忍受不住,此时罗初一阴阳怪气,这伙人当即便摔碗而起,其他人也纷纷站了起来,一时间剑拔弩张,颇有些“掷杯为号”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