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陈诺预备去双黑道滑雪。

滑雪道通常会根据难度分为绿道、蓝道、黑道、双黑道及多雪况等。

双黑道(双黑钻)-专家级的滑雪道。

这种滑雪道诞生于1980年代,只为最有经验的滑雪者设计,道上包括罕见的陡坡和其他诸如雪道狭窄、大风口、断崖或树林等障碍,需要拥有精湛的滑雪技术,充沛的体力和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经验的人方可胜任。

陈诺算得上经验丰富,技术也算是精湛,体力和脑力在女性中是佼佼者,可是,这些综合起来,她也只是杰出的业余者。

她去这种赛道,只是为了追求刺激,她不怕死,甚至渴望享受死亡带给自己至高无上的愉悦。

出门的时候,沈聿依旧像透明的小尾巴一样跟着陈诺。

一行人除了陈诺和沈聿,还有辛夷和两个魁梧的保镖,褚音和柏木留在陈氏镇场子。

他们看见沈聿,也和陈诺一样的熟视无睹。

他们的心思都在陈诺身上,她身上担负了许多人的命运,但她却对自己的生命毫不在意,每年最后这一项双黑道滑雪,是陈诺每次行程最期待也会是最愉悦的一天,接下来几天,她都会持续这种好心情,但这却是他们最心惊胆战的一天。

最初的兴奋过后,这几天的无视,让沈聿被莫名的恐慌席卷。

他不喜欢这种无视,虽然自己到了她身边,缩短了物理距离,可是她的眼里没有他。

他要让陈诺的眼里看到自己。

陈诺做了防护,站在山巅,双黑道人极少,这会儿陈诺包场,更是不会有人,于是陈诺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传来时,回头看了一眼。

来人正是沈聿,一身防护的沈聿。

“会玩?”陈诺倒是有些好奇,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小公子,也会喜欢这种冒险的运动。

“一点点。”沈聿眉眼弯弯地说道。

“一点点来这里找什么死?”

“我不找死,一会儿如果我活着下去了,晚上能不能去你的房间?”

他就这样坦荡荡地看着陈诺,明明是暧昧上头的话,简直已经算不上暗示,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明示。

陈诺想了想,一望无际的白色上面,若是溅开朵朵血色,应当也是胜景。

“行。”反正不管结果如何,愉悦地都是自己,何乐而不为。

闻言,沈聿唇角弯弯,来到了她身边,可不是为了当隐形人,我要走进她的眼里,我要与她更亲密。

说完,陈诺转身像飞鸟一样滑下雪道,沈聿紧随其后。

陈诺完全是不要命地玩法,障碍物近在咫尺的时候才会突然转向或者是起跳,身后的沈聿就谨慎许多,几乎是找着路规规矩矩滑下去。由此,两人的距离越来越大。

在陈诺腾空而起的时候,看台上的辛夷与保镖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她安全落下又缓缓呼出一口气,这口气在看到陈诺不避开前方障碍物时又提起来。

落在后面的沈聿倒是无人在意。

一场滑雪,看台上的人比滑雪的人紧张。

陈诺结束有一会儿,沈聿才结束。

到了眼前,沈聿一把扯开护目镜,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陈诺。

陈诺正在不能为欣赏血色红梅而惋惜,看着这双眼,勾人的泪痣,又觉得换一种愉悦方法也可以。

夜里,陈诺发现了另一件有趣的事情:沈聿,打破斯文儒雅的屏障,压抑着的喘息,也足以勾魂夺魄。

算是一定程度上弥补了陈诺看不了雪色红梅的遗憾。

陈诺玩尽兴之后,一行人启程返回京市。

接下来,沈聿算是真正明白了什么叫“跟着陈诺。”

不能光明正大说自己是陈诺的男朋友,不能像正常的情侣谈情说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相处,甚至,自己还没有陈诺的联系方式。

自己就像是被放逐的鸟儿,只有在听到主人的呼唤时才能飞到她的身边。

“跟着陈诺”的意思,不是成为她的男朋友,她的男人,只是成为她见不得光的情人,而沈聿,甚至不知道这样子的情人陈诺有多少。

回来至今,陈诺一次也没有联系过他,他已经快要压抑不住。

整整三个月,这狠心的主人,都未曾怜惜被放逐的鸟儿。

今天,古诗文鉴赏课上,他班里的学委带着自己的男朋友来蹭课。

平时安安静静的姑娘,今天面色红润,精神奕奕,她身边年轻的男孩子眼眸晶亮地看着姑娘。

姑娘一开始坚持聚精会神地听讲,到了后面,被男孩子炙热的目光看得红了脸,眼神闪躲,在自己板书的时候,悄悄转头去娇嗔着让男孩子注意一些。

男孩子笑着点点头,温柔又腼腆。于是姑娘便又红了耳。

沈聿透过白板的光,看见自己苍白的脸色。

看吧,这就是有爱和没有爱的区别。

我已经干涸了许久,再不来滋润我,我将枯涸而死。

自嘲过后,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在你未曾联系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其他人像这个纯粹的男孩子一样爱着你。

粉笔断在手里,手指沾上了灰。

黏黏糊糊的小情侣以为是自己的行为太放肆,惹了这位温柔年轻又斯文儒雅的教授不喜,连忙正襟危坐,眼睛直直看着前面。

沈聿强撑着上完课,回到办公室里面,心里还在想着事情,忽然听到耳边的另一位年长的女老师问道:“沈教授说是吧?”

沈聿回神,说道:“什么?”

那位老师说道:“我们刚刚说到,小陈喜欢外语系的一位老师,又不敢说话,我们正说让他主动一点,男孩子嘛,主动一点才会有结果,暗恋是没有用的。”

小陈是他们系的助教,腼腆的男孩子。

沈聿笑了笑,说道:“是。”转而又对红着脸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的小陈说道:“女孩子矜持一些,你主动一点,没关系,要是女孩子没有意向,你也不留遗憾。”

沈聿笑得温柔又宽容,明明是年纪差不多大的人,硬生生让小陈有一种长辈温柔教诲的感觉,“嗯,我明白了。”

前面说话的那位女老师揶揄道:“看来沈教授很有经验嘛,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八卦或许是人的天性,任何年龄段的人,都喜欢各种各样的八卦,哪怕是与自己无关,哪怕是浪费时间。

沈聿无意成为他们的谈资,但他迫切地想有人知道自己是有主的,于是他说道:“是,有喜欢的人,但是是校外的,还在追求。”

看着众人讶异的样子,沈聿无意多说,收拾东西下班。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是,他可以主动一点,她记不起自己,那自己就凑到她的眼前。

于是,在下班的路上,车子一拐,去了附近的购物中心,找到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铺,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桃花笺,后世人将其笺命名为“薛涛笺”,这也是后来诗词中常见的“红笺”的由来。小山曾说:“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深情不可言尽,感动了后世多少人,后来“红笺”便成了一种意象,专指写给情人的信笺。

回到家里,沈聿一头扎进书房,他的书房,大气而又庄重,文房四宝具备,与一身书卷气的沈聿极配。

沈聿坐下,研墨,提笔,在展开的桃花笺上,用瘦金体,默写了诗经中的一首。

信封送到陈诺手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辛夷拿着信封上来,陈诺还有些好奇。

辛夷笑着说道:“那位沈小公子送来的。”

上次在瑞士,他们加了联系方式,昨天沈聿找到她,接到电话辛夷还有一瞬间的惊讶,这么久未曾再出现,她以为已经到此为止了。

那位斯文儒雅一身书卷气的沈小公子,约自己在咖啡厅见面,见了面,却让自己将这封信在陈诺有空的时候转交给她。

态度恳切,辛夷没能拒绝。

陈诺挑挑眉,伸手接过,拆开,掏出里面的粉色信纸展开: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瘦金体,风姿绰约,运转提顿,至瘦而不失其肉。

一旁的辛夷也是惊了,这位公子的手段,当真是以前扑上来的那些人比不了的。

又是表心意的桃花笺,又是情意绵绵的诗经,又是风格独特的瘦金体毛笔字。

绝了。

这文化人的手段,不说一句喜欢,不言一寸思念,却处处透露出缱绻情思,又直白又含蓄,少一点文化都理解不了,当真是绝了。

辛夷忍不住去看陈诺的神情。

陈诺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靠在椅子上,是指与中指夹着薄薄的粉色的桃花笺,一下一下点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去联系他,让他明天晚上到浮生若梦。”

“是。”辛夷转身出去回话。

接到电话的沈聿,不敢置信,她让自己去见她,她终于要怜惜一下可怜的受罪者了。

脸色苍白的沈聿脸上泛起奇异的潮红,忐忑了一天一夜的心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