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十晚上开始,鹅毛大雪就开始下个不停。朱子顺父亲边贴着自己书写的对联,边说:“瑞雪兆丰年,好年景!”

旧岁除,新春到的这一天,对未来的憧憬也是最强烈的时刻。朱子顺除了对索琪的离开,心中还隐隐作痛;过去的一年,他感觉到自己身心都成长了不少,新的一年,他对公司,对自己心中怀有更大的期许。

初一一大早,父母教过的各届学生就不断流地来家里,给他们的启蒙老师拜年。这也是当小学教师父母,最骄傲,最自豪的时候。

这会儿,朱志顺都会负责端茶倒水,招待这些年龄跨度极大的父母亲的“学生们”。

父母则会打开影集,翻出一张张毕业照;回忆着某个学生,小时候的调皮捣蛋过往,可笑的糗事;尽管年年重复着,但每回都会笑出了眼泪。

一些学生还会指着毕业照里的某某同学,告诉老师此人已经是处级,局级领导了。父母亲都会容光焕发的啧啧感叹“有出息了!”

但朱子顺从没见过这些“有出息”的同学,来过家里给父母拜年。

外边雪一直飘飘洒洒,马路上冰雪被车压过后,凹凸出不规则的棱辙,又滑又湿;到池副总家聚会的时间是三点,朱子顺担心这天气公交车没谱,便提前了一个小时就出了门。

朱子顺的判断没有错,公交车站,聚集了好多朝着来车方向焦急张望的人们,显然在这样的天气里,公交车何时能到站,和这场雪何时能停下一样,没人能预估得出来。

马路上一些等不及的人,已经浩浩荡荡流动起来,风雪根本阻挡不住走亲串友,拜年大军的脚步,这是只有在正月里才能见到的奇观。

朱子顺把大衣的衣领立起来,也干脆踩着越来越厚的积雪,迈开了双腿。

擦肩而过的人流中,既有边走边被脚下结冰的路,摔一个大马趴的年轻人,也有子孙搀扶着颤颤巍巍举步艰难的老太太。但每个人脸上,都溢着过大年才独有的喜庆劲儿。

虽然朱子顺家和池副总家相距不过五六站路,他还是花了比平时多不止一倍的时间,才赶到。

进到池副总家,朱子顺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迟到的那个人。

池副总和他在“家居大世界”新买的沙发上,挤满了同事。主客相互拜年,互道“新春好!”“大吉大利”“恭喜发财”过年话后,小范挪了挪屁股,给朱子顺让出一块地方坐下。

朱子顺环视了在座的同事,发现独缺崔明。便问池副总:“崔明还没到?”

“不等他了,会餐他就告诉我,今年不来了。”池副总说“他爸崔董升官了,现在是‘大华’公司的副董事长,春节他家客人多,出不来。”

“怪不得他和那个刁副主任说话,口气那么硬。”小范撇着嘴嘟囔着。

池副总的夫人做得一手好菜,也特别贤惠。所以大家到池副总家里都没一点儿拘谨。

酒菜上齐后,池副总的夫人带着孩子退回到另一个房间,把空间留给了客人。她笑容可掬的交待大家:“大过年的,在我家尽管随意尽兴。”

池副总是个性情中人,他先端起酒杯和每位在座的一一碰杯,感谢大家对他工作的支持。可能是这两年压力过大,声音有些哽咽,但看得出是真情流露。

薛哥首先站了起来,双手端着酒杯,对池副总说:“在这里我岁数最大,就托个大,代表在座的各位兄弟,感谢有池副总这么好的领导,方方面面照顾我们。‘华丽’能有今天,说池总应该得一等功,没人敢说自己是特等功。”

大家被薛哥的幽默逗得哄笑起来,池副总眯缝着眼睛也很受用。

朱子顺此时倒想起来,在和薛哥往枫桥镇第一次送货的路上,那会儿薛哥对池副总的评价可是“不懂业务,不懂市场”,也想起了章工跟他说过的一句话“薛哥翻脸比翻书还快。”

池副总是个好人,可能和他身上的文人气质有关,感性,随性,和那些江湖生意人比较,那只能用幼稚来形容。但朱子顺还是愿意在他手下做事,帮衬他,维护他。

父母常跟他说,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是聪明人,好人却很难得。

一瓶高度白酒在欢快的气氛中,很快见了底。池副总招呼把啤酒打开,朱子顺用手捂住酒杯,说:“待会儿还得走着回去,掺酒喝怕躺在半道上了。”

“喝,必须喝。”池副总来了情绪,亲自给朱子顺满上,他有些激动地说“我提前给大家透露个好消息。”

朱子顺有些讶异,池副总不会把自己没有明确的任命,就这样给公开了吧。

在座的所有人都放下酒杯,碗筷,眼睛注视着池副总,等着他宣布看起来一定是什么重磅的消息。

“陶总年前去‘大华’和董事会汇报,董事会十分满意我们今年的经营情况。”池副总扫视了一圈大家,说“‘大华’已经决定,明年启动二期投资,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涨工资!”小范抢答道。

“按照国企来讲,就是级别升格。”池副总没搭理小范,继续说“咱们的企业性质不讲这个,‘大华’老总说了‘华丽’照此做下去,没准儿会成为开发区第一家上市公司。”

“卧槽,那咱们更发了。”小范听罢比谁都激动。

“在座的都是公司元老,到时候配给大家原始股,上市后十倍,二十倍的回报小菜一碟。”池副总把愿景描绘的清清楚楚。

“那还说什么,跟着池总好好干。”薛哥也来了精神,站起身“来来来,我们一块儿敬池总。”

大家的情绪都很高,聚会的时间一拖再拖。

当从池副总家出来,雪总算是停了,夜里温度骤降,雪覆盖的冰面更难行走。朱子顺进到自家楼道口时,看了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打开家门,迎上来的竟是曲雅。朱子顺惊奇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孩子待了一下午了,一直等着你。”朱子顺母亲说。

“我来给叔叔,阿姨拜年,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了。”曲雅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回来了,我也该回去了。”

“你也甭脱衣服,送送曲雅。”父亲隔着里屋的门冲朱子顺喊道。

“我知道。”

两个人走出楼外,马路上已经鲜有行人,连来往的汽车都半天看不见一辆。

“公交别指望了,我把你送回家。这么晚了,不安全。”朱子顺对曲雅说道。

曲雅笑着刚要说什么,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朱子顺赶忙伸手把她扶住。

“来,拉着我胳膊。拜个年再摔出个好歹,你那些学生还不找我算账啊。”朱子顺的这番话,引得曲雅“咯咯”的笑出了声。

曲雅把胳膊伸过来,身体也紧紧地贴在了朱子顺的身上。

在静谧的夜色中走着,只有脚下踩在雪地里的“沙沙”声。即使两个人同学同桌时,也从没有这么靠近过。

朱子顺记得和索琪,也曾在这样的一个雪夜里约会过,正走着,索琪冷不防把他拽倒,随即抱着他在厚厚的雪堆儿里打起了滚儿。

如果说索琪是能把他带到云端,无拘无束的百灵鸟,此时依偎在他身边的曲雅,更像是个怕冷,乖巧的小猫。

“累不累?”朱子顺问道。

“跟你走,不累。”曲雅扶他胳膊的手牵的也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