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

晨雾裹着雨幕漫过青石巷。

李长顺掀开同顺堂的棉布帘,蓑衣下摆正淌出蜿蜒水痕,在药铺陈年的松木地板上留下个深色印记。

“王大夫,劳您给瞧瞧俺这方子上的药...”他摘下斗笠,从怀里摸出湿透的黄纸,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柜台后传来窸窣声,那位被称为王大夫的老郎中,他灰白的发顶从成摞的药书里缓缓升起,铜框眼镜滑到鼻尖,露出双泛着药渍的眼睛。

他伸出手指拈着李长顺递来的药方,陈皮与熟地的气息在潮湿空气中愈发浓稠。

随后,王大夫转过身,手指攥住药柜黄铜把手,随手从里面抓了几把

“这位客人啊...”老郎中的喉头滚了滚,将药屉缓缓推回,“这方子里的附子,你是要做什么的?这可是毒药啊!”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刺耳,檐溜在青石板上凿出深坑。

“快给老子开门!”

金属门环被砸得哐当作响,腐朽的木门在撞击下簌簌落灰。

韦晓宝在门口的叫喊声中惊醒,膝盖传来的钝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青灰砖墙的老屋在暴雨中摇晃,褪色的窗棂将天光割成惨白碎片,他盯着积灰桌子上是那盏煤油灯,记忆如同断裂的胶片,反正就是啥也不记得了。

这是哪?

他环顾四周,在离门不远处有个八九岁女童的背影。

“小麦穗?”沙哑的呼唤刚出口,就碎在滂沱雨声里。

门边蜷缩着的穿蓝布衫的李麦穗此时正攥着自己略显褪色的袖子,手背绷出青筋。

雨水顺着她两个打结的麻花辫往下淌。

“莫装死!老子数到三!”带着巴蜀口音的暴喝穿透雨幕,像是刀尖刮过青砖。

李麦穗咽了下口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怎么办?阿爸买药还没回来,韦哥哥此时身体十分虚弱,要是被外面的那些人发现了,一定会出事的!

犹豫期间,门外又传来铁器刮擦门板的声响:“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儿不把货交出来,老子连人带屋给你们掀到钱塘江喂鱼!”

就在这时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小姑娘下意识抓起墙角的捣药杵。

可她没发现的是身后的席子正窸窣作响,韦晓宝撑起半边身子,找到自己的靴子,站起了身。

“他们是什么人?”韦晓宝的声音在李麦穗的耳边响起,倒是让小姑娘吓了一跳。

“韦哥哥!你醒啦?”李麦穗惊喜地看向韦晓宝,随后眉头紧锁,“你先躲起来,可不能让他们发现你了!”

“他们是来要债的?”

“哎呀,韦哥哥这和你解释不清楚,你先躲起来。”李麦穗焦急地催促道。

韦晓宝扶着墙直喘粗气,眼珠子滴溜溜的在院子里转了三圈——好嘛!

这院子摆的花盆比秦淮河的花船还密实,就这巴掌大的地界儿,藏条黄狗都得把尾巴撅到墙外头。

“我说丫头,你该不会让我钻耗子洞吧?”他故意龇牙咧嘴揉着胸口,手指头戳了戳李麦穗梳着红头绳的丫髻。

“诶!老东西,劳资终于等到你了,快把东西交出来!”门外那巴蜀汉子的声音再次传来。

李长顺踩着两脚烂泥巴,怀里揣着药包。

刚到家门口,抬眼瞧见自家门口杵着七八条精壮汉子,顿时吓了一跳,这是干啥子嘛!

“原来是刀哥!”李长顺看到领头的刀疤脸,立马生出个笑脸迎了上去,“怎么今天就来了撒?俺们不是约定好这个月底嘛!”

“月底你姥姥个腿!你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离月底只有三天了!老东西,今天你再不交货,劳资就把你女儿卖到风雪阁!”刀疤脸抡起鬼头刀“咔嚓”劈在门板上,震得檐角麻雀扑棱棱乱飞。

“好像是阿爹的声音!”李麦穗正耳朵贴着木门偷听外面的动静

“砰!”的一声,一个刀口出现距离李麦穗脑袋上不足一掌的上方。

也多亏李麦穗的个头不高,否则...

李麦穗颤抖的抬起头,看到那狰狞的刀锋,眼中的泪水瞬间掉了下来。

“啊——!”尖叫卡在喉头化作呜咽,李麦穗瘫坐在地。

几缕断发混着冷汗黏在她煞白的小脸上…

“麦穗!”韦晓宝也没反应过来,见她嗷嗷哭着,以为是哪里受伤了,赶忙跑上前,仔细检查着。

“韦哥哥,我好怕...”李麦穗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地钻进韦晓宝的怀中。

见她没事,韦晓宝憋着笑拎起她后脖领子:“放心,你这脑袋瓜子硬着呢,我们麦穗儿福大命大!”

他嘴上虽对着小女孩说着俏皮话,心里却生出一抹狠意——龟儿子!

“那个刀哥呐!俺们也不是容易的人,你要不在宽限个几天,一做好立马给你送去耶...”李长顺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悄悄地塞进了刀疤脸的手心。

“别跟老子整这套!”刀疤脸甩开李长顺的手,将手心的铜板放进自己的兜里,“老子和你讲,这东西三天的花魁大赛要用,你要是做不出来,你就等死吧!”

“我们走!”

李长顺看着离去的一群人,轻叹一声。

门口“咔嚓”一声打开了,里面探出个可爱的小脑袋。

“阿爹,他们走了吗?”李麦穗眼眶微红,小心翼翼地说道。

“吓到了吧?”李长顺转过头来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李大哥,我刚刚听你们说,三日后的花魁大赛要用?到底是什么东西?”大门被推开,韦晓宝也从里头走了出来。

“哎呦,韦公子,你现在可得好好休息啊!”李长顺走上前扶住虚弱的韦晓宝,急忙说道。

“阿爹,你不是说韦哥哥天一亮就得走吗?”一旁李麦穗带着记恨提道。

“这个...”李长顺一脸尴尬,“既然他们人都走了,韦公子在这待着也没啥了,哈哈!”

韦晓宝看着两人的相处,眼中不自觉地流出一丝羡慕,“没事,要是打扰到你们,我现在就离开。”

“不打扰,不打扰!”李麦穗立马拉住韦晓宝的袖子,“你不是想知道他们要什么东西吗?麦穗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