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

禁卫军神情严肃,分布在皇宫各处。

富丽堂皇的宫殿内,冰凉的石玉上齐齐跪满了人,文武百官苦着一张脸,诚惶诚恐,不敢抬头,不敢呼气。

帝位上,坐着他们的陛下,还有皇后。

秦暖盛装出席,稍一动作头上的珠翠便一齐的晃。她看见那位面色涨红的官员被折子砸破了额角,血迹已经滴到了地上。

她也是第一次坐在这个位置翻看奏折,都不愧是金榜题名的才子,字写得好,骂得也好。

每个字都认识,每道折子上都写着“皇后不仁”几个字,左看右看,仔细看了半天,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上都写着四个字“祸国妖妃”。

砸的不冤枉,秦暖叹气。

“陛下,后宫不得干政!”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浑身一僵,心下疯狂点头:是啊是啊不得干政的!常任是个胆大的

常任欲哭无泪!

他年过半百,哪里还受得了每日动不动就要掉脑袋的心惊胆战!

什么干不干政的,生死面前,陛下就是要把延和殿改建成后宫也可以啊!只是那折子是他带头写的,要撤也撤不回来了。

他现在倒宁愿自己和那些九城知州关在一起,起码不用直面迎接陛下迫人的压力!

“爱卿河患的事情解决了?”

钟谨咬的讽刺,声音不冷不热。

常任一改先前态度,连忙顺梯子下:“回陛下,是臣僭越了!”

官场之中人人都是鹅卵石,周身圆滑,谁也不想找不痛快。

该死的,说好一起上奏表明立场呢!到头来还是自己抗下了所有!回去后非得在轻机报上骂这群贪生怕死老东西!

秦暖正坐。

还以为他会硬撑到底的。

群臣:硬撑的都死啦!

如今留下的都是老狐狸小狐狸,精着呢。

话题转到自己所长,常任提着小命儿替同僚们求情。

“陛下,自大祈建堤坝以来,水河治理甚好,知州根据九城每年交上来的水情文书总结出了涨水规律,在九城新建了水文站,用以搜集河流、湖泊、水库等水体水文和气象。”

他喘了口气,说道重点:“堤坝作用虽大,但接连三个月的暴雨,洪水泛滥在城内,一时间有所疏忽,没能及时保存财物和疏散百姓,实在情有可原啊陛下!”

手中来自九城的水患灾情、生民死亡、细粮残毁的奏章仿若千斤重,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次水河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待事情发生,已经无力回天。

“知晓雨水多,却未上心,不提前加固堤坝,第一时间没有开仓放粮救百姓,而今你们都只会跪在此处推卸责任吗。”

冰凉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将众人打入深渊,抬不起头。

“回陛下,臣等无地自容!”

“你们无地自容,那求什么情,还是羞愧到跟着九城知州一起以死谢罪?”

座上的人姿态慵懒,笑吟吟不带一丝情绪的看着他们,揉捏着身边人的手,疼到对方忍不住缩回去。

两处气氛极为割裂。

“陛下!九城知州任职已久,熟悉城内大小事物,上任以来也是在上不骄,制节谨度,未曾弄权求利啊。往日里水涝、旱灾、蝗虫,人用匮乏之时,知州们也从本质上去寻法求解,这些年都没有失职之处。臣请求陛下饶恕他们死罪,让他们将功补过,为陛下分忧,解决这次水患!”

常任声线微微颤抖,说出这番话来也是秉着赴死的决心。

不少臣子也帮着发声,没有置身事外。

“陛下三思!”

“求陛下开恩!”

钟谨眉眼舒朗,扫过那部分跪着的人,嗤笑:“这时候开始官官相护,重同仁之义了?”

平日里他们屁大点事都恨不得揪住狠狠参上一本,所谓“一家有难,八方调侃”非常深彻地阐释了大祈的官僚作风。

只是,大家共为同僚,彼此又捉着对方的小辫子,都是知根知底的,若杀了,换上一批新人,还得重新“相爱相杀”,着实不好把控啊!

常任憋红着一张老脸,万分羞耻,又觉得有这样一群同僚不知是福是祸。

好了吧?该吭声的时候不吭声,这下被陛下坑进去了吧?

“陛下,臣等惭愧!”

这次声音整整齐齐。

“江沐辰,给他们念。”

“是,陛下。”

江沐辰从袖口里掏出一本折子,站在群臣中央。

其声字字清晰,如流水击石,更像是拽着一道铁索套在众人脖子上。

关宁城、信安城、太昌城、中楼城

九城的郡城、主记、书佐、主簿、参军,大小凡有官职在身的,贪污受贿,简直脏乱不堪!都是蠹虫!

江沐辰每说出一个名字压在众人身上的高山愈沉重一分,直至九城的郡城、主记、书佐、主簿、参军等一干官员都点完名才收了手中的“生死簿”,众人默契地未吭声。

不提上面有没有自己熟知的名字,也不说和他们有何干系,这些账目银两他们知晓,是九城这些年手中来的不明不白的钱。

钟谨坐正了身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中迸出精芒,凌厉的气势镇压全场骨头快断了的朝臣。

“九城知州能得很啊!手下的人还有整顿财政的出色表现,不经过户部,直接揣进了自己的腰包,这样的人才若进了延和殿,朕怕也是供不起的,各位大臣觉得呢?”

群臣:我们觉得自己要死了!

众人被钟谨这一通不痛不痒的话吓了个半死,尤其是在铁样的证据面前,顿时觉得背脊发凉,饶是郡城、书记这些人的账目都被陛下查的门清,那自己所做之事

为官的,做到这个位置上的,均是脸色凝重,豆大的冷汗止也止不住。

无人说话,无人请罪,在这安静的环境之下,彼此粗喘着的大气在殿内起伏。

钟谨眼里薄凉如冰。

一群废物,近些年吃进去就没有吐出来的!

殿内极安静,钟谨淡淡扫过这群人。

都不吭声?那他便说道说道。

敲敲这群吃了国库的饭还顺手带点东西走的人。

“都穷疯了吗,朕的银子也敢打主意,敛财贪污?各位爱卿皆是朕重视之臣,宦途显达,如今也却是富可敌国了。”

他冷眼看着。

大臣们一个个冷汗淋漓,恨不得当场撞死在大殿上,免得煎熬。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谁之过?上行下效,需不需要朕今日一个个点出来?”

“你们手里的那笔烂账都给朕管好了,都多长个眼睛,贪污贿赂,徇私枉法,场上场下的乌烟瘴气给收拾干净!”

“如今你们握着的东西,自己想着要不要交,什么时候交。这件事由户部和兵部去办,凡是核对不起这账上数目的,无论罪责大小,全部抄家。刮搜敛聚,常如此,日复一日,朕安能放之任之?”

“已经登记在上的九城官员一律问斩,有再求情的自己撞死算了。所持财务校点完毕后施发给水患百姓,各位大臣懂了?”

群臣呼啦啦跪了一片。

“谢陛下开恩!”

“臣等定奉公守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哪敢不懂啊!

若陛下真的层层调查下去,在场的谁也逃不脱责任。

如今陛下肯给自己一次生的机会已是难得,小命保住,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只是面色却仍旧一派惶恐。

陛下是铁了心要清点官场了!

如此明晰的贪污数据让每个人身处官位的人都不轻松,他们这几年确实得意忘形了。

陛下弑君弑兄,他们几乎要忘了面前的男人是踩着累累白骨踏着一条血路坐在上面!

无人再多嘴一句,该禀报的禀报,该杀掉的杀掉,抄家的抄家。

秦暖乖巧做钟谨的小手办,她后面基本没再听了,从旁边展平一张干净的纸,写今日的情书。

宫人唱罢退朝,帝后牵着手,潇洒离去。

江沐辰追到傅闻安,敲着折子叹息:“陛下留了一堆烂摊子给我,自己带着皇后赏荷去了。”

傅闻安看向好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历朝没有比你更年轻的丞相了,知足吧!”

“快收一收你的幸灾乐祸,祝子谦呢,关键时刻溜得比兔子还快!借我点人帮我堵他!”靠自己得干到死。

“我还得找户部尚书,也是分身乏术,你还是找陛下吧。”傅闻安大笑着走开。

江沐辰的眼睛里几乎能塞下一枚炸弹,他的挚交好友们竟然都如此冷漠无情!人心薄凉!人心薄凉!

感叹间,江沐辰已经被一群人围上来。

他算是知道两个人怎么都跑这么快了!

常任用袖子擦捂住冒血的窟窿眼,拦住去路:“丞相啊,你看这水患该如何是好?”

他们工部实在没有法子了,提出来的方案全部被陛下驳回。

“招纳治水人才的民间告示都贴出去了,但是没多少人来啊!”

“丞相,这回你可一定要帮帮忙,事关百姓,互相出一份力嘛!”

江沐辰笑眯眯:“办法有,只是我这里也有一点小忙需要尚书出一份力。”

常任:“丞相请讲!”

江沐辰:“让你们的人去轻机阁堵祝子谦。”

常任:“”

转交了治水的法子,江沐辰松快离去。

本就是陛下让给常任的,据说是皇后写的,如今也是殊途同归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