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阳光灿烂无比。
那一年小晚十四岁,哥哥第一次带着心爱的女孩回家时,她已经在唱片行前的长椅上等了有些时间,直到哥哥的自行车发出“吱呀”一声,她青涩的脸庞随之笑颜如花,那种由衷的安心,就像雨过天晴的彩虹,大自然最纯真的颜色。
“小晚,等很久了吧。”
“还好,就一会,哥你今天怎么晚了?”
“我绕了个大圈子带了个人回来。”林冽走到小晚身后,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可以面朝莫苒。
“谁啊?”她脸上洋溢着喜悦,眼神却无比空洞。
“给你介绍,你面前现在站着一个像‘哥哥’一样的‘姐姐’,她穿着从她爸爸的衣橱里拿出来的衣服,她还⋯⋯”
“什么乱七八糟的!”莫苒忍不住打断林冽的话,对他的妹妹重新做自我介绍,“我叫莫苒,因为你哥说有第一手新闻要给我所以我想……我大概又上当了吧,不过没关系,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小晚率真的朝莫苒声音的方向伸出手,她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没想到他妹妹这么可爱,“我听我哥说过你,你就是那位漂亮的记者姐姐吧?听说你家还有炸弹?”
莫苒听罢瞬间笑翻了天,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曾说过要炸掉他们家,原来这家伙回去之后还真告诉他妹妹了。
“你哥说的没错,我是那个漂亮的记者姐姐,可是我家没炸弹。”
“原来你家没炸弹啊……”林冽一脸邪气的看着莫苒,坏坏的说,“那我就不怕你了,你今天来我的地盘,我就不会轻易让你走了。”
“你想干嘛?”小晚牵着莫苒的手,居然凶起她哥来。
“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丫头,还想不想吃老林家特制的糖醋排骨啦?”
“想!”
“想就乖乖的听我⋯⋯”话没说完,小晚就无视他了,只顾自己与记者姐姐聊天。
“小苒姐,我哥烧的糖醋排骨可好吃了,保证让你吃了就停不下来。”
莫苒没有妹妹,只有一个成天不说一句话的弟弟,今天遇到了林冽的妹妹,她纯真的像天使一般,她认真且动情的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总觉得她像小兔子一样活泼,她完全没有想过,林冽还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妹妹。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会想到林冽做饭时的模样,只在背后远远的看着他,就有种不可言说的温暖。他们家的厨房很小,很暗,只有头顶一枚光秃秃的灯泡,他的脸被阴影挡着,只能看到一个侧影,他洗菜的水声,和油锅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全都镌刻在了莫苒的心里。
他真的有太多面了,生活一定给了他无数的考验,不像衣来伸手的自己,从小就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嗯!糖醋排骨,番茄炒蛋,咸肉冬瓜汤,哥,对了没?”
“不错啊。”林冽夸了她一句,回头对坐在饭桌前满脸震惊的小苒说,“我妹表演的特技,怎么样?”
“特技很棒,我也很饿,师傅请您赶紧的。”
“还差一道菜,我的‘镇家之宝’。小晚啊,去把我私藏的酒拿过来。”
“在哪儿啊,我去拿吧。”莫苒刚要起身,就被林冽一把按回椅子上。
“今天你是我们家的贵客,你只要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就好了,我们兄妹两个会给你最满意的服务。”
“我去拿我去拿,今天我也要喝酒。”小晚兴冲冲的站起身,摸着用布包裹住尖角的家具往外走,只听林冽朝她喊了一声:“小孩子喝什么酒?”“我不是小孩!”小晚也回了他一声,这些琐碎的家常让初来乍到的莫苒感到无比温馨。
不一会她就抱着一瓶红酒走过来,看瓶子上的商标就知道这是一瓶价格不菲的酒,莫苒把酒接到手里,熟练的用桌上的开酒器打开,醇香的葡萄酒味瞬间蔓延。
为了喝酒的事他们林家两兄妹还争执了好一会,最后林冽败下阵,同意让好奇心十足的小晚浅尝一小杯。
在自己家吃饭的时候,周围要不是安安静静的,要么就只听到莫苒一个人唱独角戏,偶尔父母会附和她说一两句话。然而在这块不到四平米的空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她喜欢听他们兄妹两甜腻却不造作的对话,也喜欢林冽给妹妹夹菜的样子,尤其是他为她挑鱼刺时的目不转睛。
“小晚喜欢吃鱼,什么鱼骨头多她就吃什么鱼,我这辈子挑的鱼骨头连起来从市北火车站到码头打三个来回。”
“有那么夸张吗?”莫苒不屑一顾的白了林冽一眼,他得意的将剔除干净的鲫鱼放进她碗里。
“尝一下我的拿手菜——咸鱼翻身。”
她脸上充满怀疑心里却别提有多高兴了:“不就是鲫鱼嘛,有那么好吃?”
“哥,我的呢?”
小晚急切的像鸟巢里嗷嗷待哺的幼鸟,林冽赶紧手忙脚乱的又夹了一块鲫鱼给她挑起刺来:“啊哟,差点把你给忘了。”
“挑干净点儿啊,哥。”
“检验鱼刺挑的干不干净只能让我先嚼,嚼完了没事再给你,哈哈哈……”
“你恶不恶心?”
“小晚,你开始嫌弃我了?”
“你别说话了,口水都溅在鱼上了。”这句话是莫苒说的,说罢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林冽那一脸面对两个女人身无可恋的表情她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想我大概会被你们两个丫头弄死。”
晚饭过后,林冽骑车送莫苒回家。
盛夏的夜晚,没有风,有点闷热,树林间传来的是知了无休止的叫声。
一路上满载着刚才发生的微小又幸福的点滴,包括小晚的率真可爱,包括他做的简单却无比美味的饭菜……
“喜欢的话以后一直来。”
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盖过了林冽的声音。
“你说什么——”她尽量把耳朵靠近他,大声问他。
“我说——你喜欢我们家的话就经常过来——”
“你是不是经常带女孩子回家?”
“我说‘不是’你信吗?”
“不管你是不是,以后只能让我进你家,听到了没有?”
她边说边伸手挠他痒,他一阵猝不及防的把着车手,差点就要撞到路边的围栏。
“别动别动,我怕痒⋯⋯”
“真的?”如此一说她更来劲了,两只手拼命挠他,到最后他只能停下自行车,反手拉住莫苒使坏的手腕,侧过头对她说:“右边就是小树林,你再不乖我就带你进去咯。”
“去就去呗,谁怕谁。”
“你想想好,我什么都做的出来。”
“你想做什么啊?”她假装娇羞的探出头对视着他闪亮的明眸,霓虹灯在他的身后变幻着各种颜色,看得她有点晕眩。
“小苒——”
不远处毫无预兆的传来一声厉喝,她吓得花容失色,立刻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手也紧张的捏紧裙子。
路边停着一辆军车,父亲就站在车门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他⋯⋯是我爸爸。”她小声对林冽解释,然后挥手与他道别。
林冽似乎明白她的反应,不再追问,同样报以微笑的朝她挥手告别,目光还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坐上那辆军车,她的父亲始终用一种充满了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他也没有闪躲,而是远远的礼貌的朝那位身着军装的父亲点了一下头。
坐回车厢里的莫苒心中既有失望也有担忧,失望的是今晚结束的太过匆匆,担忧的是父亲已经看到了林冽的存在,不知道他会给出怎样的评价。
“那个人是谁?”果然,父亲的声音比平时严厉好几百倍,莫苒深感此事绝非她预计的那么简单。
“我朋友。”她低头玩弄自己的指头,以掩盖心里的紧张。
“什么朋友?”
“挺要好的朋友。”
“‘挺要好’是什么意思?‘挺要好’就能在大街上打打闹闹?”
“也没打打闹闹啊,爸爸,难道我连交什么朋友都要跟你汇报吗?”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我不会来管你,但是我看得出你们绝非普通朋友这么简单。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是比普通朋友好一点。”
“以后别来往了。”
“为什么啊!”她猛地抬起头,眼里藏满了悲伤和愤怒,“我上什么学是你安排的,我做什么工作也要听你的,我现在交朋友也要受到你的限制吗?”
“从小到大我管了你多少,我已经很放纵你了,所以才会把你惯得这样无法无天。”
“爸爸,我有判断是非能力,什么人可以交往什么人不可以,我有脑子,你不用替我安排好所有的人生。”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大街上敢抓女孩子手的就好不到哪去,这个人挺危险的,你听爸爸的话不要再跟他见面了。”
“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这件事不行。”她说的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你要我从现在开始派人盯着你一切活动吗?”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部下。”
“你可能现在一时接受不了,时间久了你就会知道的,如果你不听我的,非要再跟那个人来往,我就只能派人跟着你了。”
莫苒狠狠的瞪着父亲,以前只要她一生气,一闹脾气,父亲都会心软,然而这次不一样,她其实心里清楚父亲不会允许她和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来往,所以她才没有跟家人说起,和林冽出去的时候也躲躲藏藏,没想到的是,他们才又刚刚和好,就将要面临分开的现实。
一路上他们父女俩再没有说话,车厢里弥漫着紧张而尴尬的气息,哪怕很多年以后再回想起今天这个夜晚,对于莫苒来说,也无比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