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0点,傅一恒回到了家。

说是家,也不过是一个高级的酒店式公寓,西城近年开发的高端项目——城雅酒店式公寓,地处上海内环黄金位置,室内装修得奢华低调。公司本来要将佘山的一栋别墅给他收拾出来,他拒绝了,自己一个人,还是先忙工作要紧,一切方便为好。

今天上午跟智远开完会,下午又主持了大中华区下一年度战略规划专题会,分别听取了各公司做的战略汇报。本来还计划着争取过一遍明年的财务预算,结果报上来的战略规划做得实在不尽如人意,一讨论就拖到了晚上9点。

他揉揉眼眶,头疼得厉害,吃了片止疼药,便躺在了沙发上。自从回国接手西城大中华区的业务,每天睁眼便是开不完的会议、批不完的文件和回复不完的邮件。在他到任之前,整个大中华区业绩平平,与欧洲及北美区域差距越来越大:香港地区项目开发受阻,在深圳拿地竞拍连连失败,导致总部忍无可忍,上个月终于让总裁赶紧走人。董事长临时把傅一恒派来上海,既是给他机会,自然也是考验他。

他当然知道,要将这堆烂摊子重新收拾规整绝非易事,熟悉及掌握公司的实际运营情况已经占据绝大部分精力,况且,原来的老团队中对他这位“空降兵”人前笑脸背后吐槽的大有人在,时不时使点小绊子的伎俩他也懒得计较。当务之急先把业务捋顺、让公司走上正轨才是要紧。

吃了药,躺了一会,似乎好了一些。他挣扎着起身,冲了个热水澡,边擦头发边站在窗前清醒了一会儿。一时半会也不想睡,决定把公司在广州计划参与竞拍的一个地块报告再过一遍,后天又要上会讨论,自己心中得先有个定数。

打开电脑,先把收件箱里的几封邮件做了回复和工作安排,然后便打开项目资料,认真地看了起来。这个地块是广州的旧改项目,位于火车站片区。虽是城中村改造项目,但开发部前两天在汇报时,特意强调政府正计划实施“依法征收,净地出让”的新改造做法,这对于开发商来说将是一大利好。且西城集团从去年开始,就着力深耕大湾区,所以拿下这两个项目,对西城而言,是势在必行,更是决定大中华区能否扭转颓势的关键所在。傅一恒边看资料,边上网查找了相关信息以作核实,同时列了几个需要重点讨论的要点。

对待工作,他一贯是非常认真,甚至有些苛刻的。在来上海之前,他其实一直在位于墨尔本的西城集团总部工作。因为身份的特殊性,他初入公司,便被安排担任投资总监的助理一职。外人看来,只觉得一个有些背景的小伙,机遇甚好,平台甚高,不知实力是否相符,别不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颇有些等着看他笑话的意味。

一贯以来的好胜心,让他面对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领域,只能每天投入120分的精力,逼着自己去学习、去请教,学着看投资分析报告,摸索着总结现场考察该关注的重点。

也不是没有被人骂过,也不是没有想放弃过,但既然决定选择这条路,那他就不退缩。

投资总监是少数知晓他身份的人之一,也是个通透灵达的人。所以对他,业务上的事都倾囊相授,但作为助理那些本该处理的行政事务或是杂活就总是绕开他吩咐别人。一段时间下来,他发现了这个“特殊待遇”,主动将活揽了过来。在公司,就别拿自己太当回事,什么岗位就得承担什么工作职责。

付出的心血没有白费,他迅速地成长了起来。在投资总监调任欧洲区域总裁的时候,他便坐上了投资总监的位置。每天依然忙忙碌碌,从不停歇。做出了成绩,其他领导和同事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两把刷子。

渐渐地,同事们也摸索出了他的工作特点:冷静、果决,同时,不近人情。开会直奔主题重点,说话言简意赅,指出问题一针见血;对于业绩出彩的下属,升职加薪绝不敷衍,混吃等死的,毫不犹豫地开除走人。有人总结,跟着他干活,就像是在行军打仗,该冲锋陷阵的时候他在前头带着你冲,但敌军来临的时候你但凡躲闪一步他回头就把你军令处置了。

加完班,已是将近12点。他起身倒了一杯水,又看到了桌上剩下的那个孤零零的马克杯。

与家中充满质感的家具和摆设不同,它明显粗糙的做工,奶白色的背景上,是一幅江南水乡的图案,小桥流水,粉墙黛瓦,但,画得很是一般。这是大四那年,他陪着沈岚歆回到她老家,在一家陶艺馆手工制作的。当时两人还商量了好半天,要画什么图案,奈何两人都没什么绘画天赋,画出来的不是你嫌弃我的,就是我看不上你的。也就这一幅江南水乡的图案,还是老板实在看不过眼,给他们打了个底,让他俩简单描绘几笔就作数。

他拿起杯子,就想到沈岚歆那张温婉的笑脸。五年没见了,她,还好吗?

曾偷偷在校友群里找过她的消息,只知道她签约了经纪公司,做了平面模特和演员,但并没有什么名气,他找了很久,也只在一些电视剧的演职员表末端找到她的名字,拍的广告也是一些普通的品牌。

他隐隐觉得,她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俩大学的时候,沈岚歆为了赚钱,就已经开始接一些拍摄的工作,当时就已经靠着一些作品出圈,积累了一波粉丝,没道理这么多年,还是籍籍无名的小角色一个。

这次回国前,在查看资料时,无意中发现西城澜悦即将筹拍的宣传片竟然就有沈岚歆出演,他无比期待,又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该如何去跟她解释当年的不辞而别,该如何去辩解这五年的音信全无。在心爱的人面前,他是一个负心人,也是一个懦夫。

这两次跟吴忧的见面,他完全感觉得到吴忧的敌意跟愤怒。两次,他都想开完会,单独跟吴忧好好聊聊,但话到嘴边,脚却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他也不敢单独面对吴忧,在吴忧心里,他也早就画上了“渣男”的标签了吧。

他摩挲着杯子上的图案,无声地叹了口气。岚歆,我很想你。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