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嚷嘈杂之声已然沉寂,此时此刻生之舞台。
倚门聆听远方袅袅余音,从中捕捉这一代的安排。敢问,什么是我们这一代的安排?
是为序。】
冥冥中一道宛若天国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宫正的长眠。
原本他已然听不见声音了,无论是莺歌燕语,阿谀奉承,还是诽谤辱骂。
在拿枪对准自已脑袋的下一秒,准确来说是扣动扳机的时候,结局已是注定……不过是死亡罢了。
“宫大人,醒醒,快别睡了。”
另一道声音彻底将他吵醒,睁开朦胧的双眼,一切都好似幻影。
我不过是在做梦而已,可是死后还能做梦吗?
思绪混乱不堪,眼神飘忽不定。
只见黛瓦白墙围成四方天井,转角处回纹雀替,高高悬挂的横梁披着红布,以及眼前的长木桌。
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借着矮桌上铜盆里的水,倒映“自已”的模样。
双手藏在阔口长袖内,头顶乌纱帽,身穿青衫衣。三十上下的脸庞,五官端正,剑眉星目,两颊略显消瘦,却透露出一股肃穆之意。
缓步走到阶边,目光一移,只见那青天白日,惹人抬手遮阳,阳光透过指缝之时,感觉手肘处滑落了什么东西,猛地一抓,心神在那一刹那凝聚。
也正是那一刹那,宫正再一次体会到活着的感觉。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快些吧,那群人闹了好阵子了。”
这时,宫正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上下打量此人一番。
国字脸,二十岁上下,长相平平无奇,乌发用灰布条束好,不过仍是凌乱,棕色麻衣,两肩袖口断开,露出坚实的臂膀,显得精壮有力。
记忆中,他叫甄平凡,是城南甄家村,村长的大儿子。
宫正泰然自若,压低音量,开口道:“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甄平凡被冷地一问,显得有些意外,急忙俯身回道:“大人,不是我急啊,是外面那些刁民想闹事啊!吵着非要见县长大人,说是要您秉持公道,您再不去,他们都快翻天了。”
宫正心下一紧,脑中飞快思索,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县长级别的人,那乌纱帽与青衫衣的由来就解释的通了。
当务之急,是要赶往县衙府,看看发生了什么,其他事宜,等回来再安排。
“走,让我瞧瞧是怎么个事?”宫正双手负后,抬头凝目,淡定等着甄平凡带路。
“是。”
对方也未多想,领着这位新上任的县令赶往县衙。
一路无话,却是让宫正脑袋不得停歇,随着记忆不断浮现,诸多疑惑也被层层解答。
宫正,与上一世同名,28岁,原苏州安阳县人,本是要赴京考取功名,许因族中有当朝官员,过了乡试,当了个举人,就被派遣至云州南康郡沐春县,任命知县,正七品。
要知道,举人确实拥有成为官员的资格,但通常情况下,他们并不一定会担任高级官职,往往会被分配到较低级的职位,如教谕这样的学官,或者是县丞、主薄等佐贰官。
尽管如此,也有可能因为运气好而外放担任知县。
最让宫正感到震惊的是,尽管各方面如此似曾相识,但他所在的朝代并非前世所熟知的任何一个。
此朝国号——乾,现为第六代,年号兴安,而今是兴安七年。
“知县大人到!”
嘹亮地喊声发自甄平凡,自府邸到县衙的路不远,穿过一条街便是了。
饶是如此,他也非得争当车夫,为宫正鞍前马后。
宫正撩开帘幕,站在车上往下扫视。
熙熙攘攘的人群嘈嘈嚷嚷,放眼望去皆是麻衣,草鞋,布丁无处不在。
黄脸灰头,男子赤裸者不在少数,有些头戴布巾,扛着锄头,与空气中散发的汗臭味,宣告着他们显然是刚结束劳作。
不一会儿,人群中就有人往后瞧去,宫正发现其中大多数神情疑惑,面面相觑,更有些在低声说着什么。
“他是谁啊?县老爷不是罗大人吗?”
“不知道啊,但他穿着官服,性甄的还跟在他身边,应该是当官的。”
“你说县丞大人死了,那罗大人会不会也……”
“嘘!不能瞎说……”
窃窃私语的声音偶有传出,但仍是从中间让出一条路。
所幸宫正耳朵还算灵敏,且根据记忆大抵能猜到部分。
按理来说,县令三年一个任期,三年后根据政绩可升迁、调任、留职。
但事情明显没那么简单。
大步流星走到衙门口,木两旁制牌匾上赫然刻着——居官当思尽其天职, 为政尤贵合乎民心。
正堂简洁大方,除了木制长桌上零零散散的东西,以及后壁上日出东海图外,只剩一块木匾,上刻——悬鉴涵冰。
宫正越过门槛时,发现两名妇女跪在堂内,还有一个啃着手指的孩童。
不等他多想,堂上一人挪开太师椅,恭敬请其上座。
看服装,觉察知那是主薄荷民天,他笑容可掬,恭恭敬敬,一副请君入座的样子。
宫正轻微呵呵一笑,勾勒起嘴角,拱手道:“荷大人,何必如此客气。”
荷民天俯身拱手回礼,苦笑道,“在下可是日日夜夜盼望着您啊,大人一朝未至,我的心就不得安宁。”
看他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情,打眼一瞄便可发现他眼窝周遭发黑,两颊凹陷,已是憔悴不堪。
“呵呵,大人不必如此担心,我既已至,便会好好了解情况,不过先把这件事处理了吧。”宫正瞄了眼跪着的两名妇女,示意其做好准备。
荷民天虽急,不过最急的事已然落定,知道要商量正事,得先把那些平民百姓赶走,只得先做起本职工作。
“是。”荷民天回应后,便开始准备。
主簿是各级主官属下掌管文书的佐吏,主要负责起草一些文件、管理档案、以及各种印章等,相当于现代的秘书或书记官。
为衙门审理事件做记录,也是本职工作之一。不过审理事件,只有知县或朝廷委派官员才能行,一些特殊官员也可以直接接手如大理寺,刑部等。
没错,乾朝也有大理寺和刑部,和唐朝极为相似。
秋末冬初,万物萧条,北风即将到来之际,堂内虽四面围墙,但大门敞开,仍有寒风徐来,吹得漫堂瑟瑟。
噹!
“何人报官?所谓何事?”
宫正端坐上堂正中,拿起惊堂木猛地一敲,洪声大叫,外面原本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刚一说完,身着褴褛,蓬头垢面的一女抢着开口道:“大人,民妇苗疏影,自关中而来,为躲避匪事,绕青山湖,自西川向南,一路风餐露宿,只为与我那失智的侄儿寻个好去处,安定生活。久闻云州四季如春,也无祸难灾情,便想在此安顿。”
许是跪太久,见她身体抖了抖,才继续说道:“三日前来此入户,不料出门赶集之时,在街上遇到了侄儿,但我已然将其安置在家,门闩上锁,家中无其他人,不可能有人开门。
但一泼妇突然出现,硬是说那是她的儿子,我气的与她当街对骂。但不管怎么骂,她就是不肯放手,还要将侄儿带走。
我和她僵持不下,眼看着她喊来几个男人要强行拖走,只得大声喊来街坊四邻前来报官。
大人明察秋毫,还请您为我们做主。”
宫正听完后,凝视苗疏影许久,没有说话,望了眼荷民天,正好与其四目相对。
怪,太怪了!
比起案件本身,苗寇雅本身更让人匪夷所思,她的话语虽算不上多好,但也算条理清晰,用词不少,至少没读过书的普通人家是做不到这点的。
按理说这个时代女子读书者甚少。更别提平民百姓的穷苦人家了,即使是逃难的富家女子,也该有个家丁,再不济也应有男人在侧。
不然一个抢不过另一妇女的女子,带着一痴儿穿过灾区难地,还能毫发无伤,几无可能。多半是被人抢了去当做奴仆,运气好点的可当夫人,差点的甚至会被当成两脚羊。
就当她幸运无比好了,那她哪来的钱,和渠道快速入户的呢?
要知道,大乾的户籍政策制度苛刻无比,除非你是大户人家,捐钱献粮颇多,才可不经过上报,先登记入户。平民百姓登记入户按正常流程没个把月,你想都别想。
宫正瞅着暂时想不出别的什么,只好转问另一个人。
“她说的可是真的?你有何话要讲?”
扑通一声,那名麻衣黄脸妇女把头埋在地上,哭哭唧唧地说,“民妇不如她巧舌如簧,只知道我家孩儿小时因病烧成了痴傻,街坊邻居皆可作证,那就是我的孩子。还请大人做主啊!”
“哦?你说街坊可以作证,可有证人。”宫正单手轻微抚须,淡淡道。
“自然是有的。邻里张大石就是了。”那妇人哭的梨花带雨,一听到这,立马露出微笑,稍稍显得不是很寻常。
宫正自然捕捉到这点,但还是喊到,“传证人张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