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踹到这个世界
中国人屁股上青色胎记的来历，留下如下传说：
留恋生前的人事，不肯投胎，被阴差老爷一怒之下踹进轮回池；
想投胎成为男人，投胎前偷小鸡鸡被阎王发现踹了一脚；
轮回前知道人间疾苦，怕再投胎在人间受苦，不想来被踹来的。
我倾向于第三种说法。
你正犹豫时，身后传来一声喝斥：能够投胎成为人，而没有成为阿猫阿狗或猪，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份，应该屁颠屁颠唱着歌才对，还在这里磨磨叽叽，于是屁股被踹了，往前一个趔趄，便来到了这个世界。
当好奇地睁开双眼，打量着这个世界的时候，却因为没有哭，屁股被狠狠地打了几下，“哇”地一声，哭声清脆而响亮，周围却传来了开心和善意的笑声。不怎么想来，却被踹来了，是想哭的，可为什么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不哭，还要被揍呢，莫名其妙。
被骂被打，会哭。
被夸被斥，会哭。
高兴，会哭；难过，会哭；
害怕，会哭，喜欢，会哭；
甜会哭，苦会哭。
哭是对甜蜜和痛苦的感知，但甜少苦多，所以农村人都说，凡间的人就是烦人，人这辈子生来就是烦的，就是来受苦的。你看，一辈子又一辈子的轮回，生来受苦已经刻在了人的心里，就算喝了孟婆都忘不掉，怪不得要犹䂊。
所以人一来到这个世界，非哭不可，哭着哭着，就适应这个世界了。
受苦是过程，那结果又如何呢？
人的世界由人组成，但人们又害怕这个世界，一个人又一个人组成的这个世界，已经不仅仅是个数的相加，而是组成了极为丰富、极为五彩缤纷、也极具诱惑的世界。不过这世界所散发出的诱惑，却让许许多多平凡的人可望而不可及，让人们在追求中挣扎，在颓废中绝望。
物质的匮乏，精神上的绝望，何以为人?可终究，还是被踹到了这个世界，投胎成为了人。
在七十年代末的农村，无论是在贫穷的家庭，还是相对不贫穷的家庭，多了一个男孩，都会让上面两代人乐得合不拢嘴。伟人提过人多力量大，但长大后的我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认为或许只有自己理解到了伟人所提的人多力量大，应该是指男人多了力量大，要不为什么只生女儿不行，女儿再多还非得再生个儿子。所以，在农村，有儿子的家庭不一定有女儿，但有女儿的家庭，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有儿子，另百分之零点一，是想尽了办法，哪怕是牛被牵走、猪被赶走，甚至房顶被扒，或是背井离乡远逃，但始终生不出儿子后认命的。在男权社会里，无论怎样提倡男女平等，声音喊地越大，越显示存在不平等。
能够传宗接代，精神上的满足和喜悦，却抵挡不了物质上的匮乏，现在的人难以想象，三十多年前的农村，粮食不够吃，没钱买，只能去向人家借。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我见过挑着空竹筐去借粮的人，还见过挑着空竹筐进到人家家里，然后又挑着空竹筐出来的人。正是因为穷到吃的都不够，当由于我的出生，村里的干部用木梯子爬上程家那破旧瓦房的木阁层，用竹畚斗到谷仓底部弄走了一百多斤稻谷后，到现在我的妈妈还一直把曾经当村干部的某人名字挂在嘴边，说见了他恨得牙根痒痒。妈妈所描述的当时的场景，我耳朵都听出茧了，其实他知道他妈妈恨那人并不是因为被挨罚，实际上村里超生的人很多人都被罚了，原因是：当时我妈妈跟来家里的村干部们说，田里的早稻还是青的，谷仓里的稻谷不多，先让她们家渡过这青黄不接的时期，等收了早稻，有粮了，不用村干部上门，她自己挑着稻谷送到村部去，来的几个村干部当中有人说可以，而那个村干部却说罚要趁早，过了这个时间段，说不定就没了，罚不到了，于是稻谷被装进麻袋扛走了，这是断人活路，怎能不恨之入骨。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把那个村干部的名字和村干部那个人对应上。
实际上计划生育的执行是有面子可走的，超生的家庭，要罚或不罚，罚多或罚少，什么时候罚，看村干部心情，同时也看你家在村里的排序，在村干部们眼里的地位。如果碰到村霸或无赖，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是已经被罚的村民心里有意见，存在拉人陪绑的心里，那也只是徒劳。
投胎前被踹，投胎后被罚，不来也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