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打飘萍
2021年春
**06:33 深圳湾口岸**
林夏在跨境巴士上醒来，港珠澳大桥的晨雾正漫过车窗。她摸出包里的塑封病历，英文诊断书上的\"Cardiomyopathy\"被荧光笔反复描画。前排座椅夹层里塞着陈宇电子厂的宣传册，封面是2008年他站在苹果总部前的照片——那时他们还没离婚，他西服肘部还留着朵朵蜡笔画的彩虹。
**09:17 香港玛丽医院**
消毒水混着菠萝包香气涌进候诊室。林夏数着地板瓷砖等待叫号，忽然听见熟悉的咳嗽声。陆沉坐在第三排最右端，灰格纹衬衫袖口露出半截医用腕带，右手正无意识摩挲着长椅扶手的刻痕——那里有她十八岁刻下的洛伦兹方程。
\"我每年春天都来复查。\"他的金丝眼镜蒙着水雾，\"和你同样的心肌病，家族遗传。\"候诊屏蓝光映出他鬓角的白霜，林夏想起大三那年暴雨夜，他浑身湿透站在宿舍楼下：\"普林斯顿的联合培养项目，你确定放弃？\"那时他咳嗽得比现在还凶。
**12:45 维港露天茶座**
陆沉往丝袜奶茶里加第三包糖时，林夏的智能药盒突然报警。\"你还是怕苦。\"她脱口而出，话出口才惊觉这是二十年来第一次对他用\"你\"。海风掀起桌布，露出玻璃板下压着的旧菜单——2003年他们曾在这里偶遇，她正给陈宇挑选生日礼物，他拿着给病危母亲买的靶向药。
\"当年我修改了保研截止日期。\"陆沉突然说。游轮汽笛吞没了后半句，但林夏从他开合的唇形读出了\"私章伪造\"四个字。糖罐在桌面投下摇晃的影，像极了那年被他俩推翻的墨水瓶，蓝黑色液体在保研申请表上漫成银河。
**15:20 太平山缆车**
林夏攥着药袋看山景倒退，陆沉的病历从口袋滑落。她瞥见家族病史栏的\"母亲1999年病逝\"，心脏突然抽痛——那年寒假她天天给住院的陆妈妈送粥，老人临终前塞给她枚翡翠胸针，此刻正在她内衣夹层发烫。
\"其实我收到过你的信。\"缆车越过陡坡时，陆沉突然说。林夏看见自已十七岁的倒影浮在玻璃上，那年她在奥赛集训营枕头下留的信，原来没有被保洁阿姨收走。信纸最后一行\"愿做你永恒的辅助线\"正在他瞳孔里燃烧，而山下已是2021年崭新的中环码头。
*18:05 深圳家中**
朵朵在母亲梳妆台发现港珠澳大桥车票，票根背面有陆沉的字迹：\"辅助线从未消失。\"她打开锁着的第三层抽屉，十几瓶未拆封的硝酸甘油下压着离婚协议书——陈宇签名处晕开一滴蓝黑墨水，和当年保研表上的污渍同色。
窗外春雨渐密，打湿了阳台那盆君子兰。朵朵忽然想起五岁那年，母亲总在深夜对着枯黄的叶片说话。现在她终于听清，那些絮语里藏着陆沉教过的分形公式，而公式的尽头是永不枯萎的爱。
2021年夏
**14:08 深圳中学老校区**
林夏站在拆除的围墙废墟前，钢筋裸露的断面挂着半幅黑板报。二十年前的粉笔字在暴雨冲刷下浮出幽灵般的轮廓：\"热烈祝贺林夏、陆沉同学入选国家集训队！\"红色粉笔画出的爱心被施工队的喷漆覆盖成\"拆\"字。
\"林女士？\"包工头递来沾着水泥灰的塑料袋，\"在旧讲台里发现的。\"透明膜里躺着她的铁皮铅笔盒，内层贴着陆沉笔迹的便签：\"今天你解出庞加莱猜想时的眼睛，比珠江的星火还亮。\"便签背面是干涸的泪痕，晕开了1999年6月7日的日期——那是陆沉母亲火化的日子。
**17:33 莲花山公园**
陆沉的白衬衫被汗水洇透，他正用树枝在红砂岩上复刻当年的拓扑题。蚂蚁沿着公式爬行，在\"林夏\"二字周围筑起巢穴。\"当年这道题...\"他的树枝突然折断，\"缺的是勇气，不是维度。\"
林夏的防晒衫口袋里，翡翠胸针的别针正刺着掌心。她想起陆妈妈临终时冰凉的指尖，老人把胸针按进她手里说的不是\"阿沉\"，而是\"你要飞翔\"。远处少年宫的钢琴声随风飘来，竟是《献给爱丽丝》——朵朵五岁那年，她曾在这条长椅上教女儿识谱。
**20:47 海岸城购物中心**
陈宇在关门的乐高店前徘徊，橱窗里星战飞船的碎片让他想起破产前最后一批货。手机屏保突然亮起——是朵朵刚发来的论文获奖通知，背景里的实验室徽章上印着分形兔。他蹲下身，用钥匙在玻璃上刻下歪扭的\"对不起\"，却听见保安喊声在空旷大厅回荡。
**22:16 蛇口渔港**
林夏的帆布鞋浸在涨潮的海水里，陆沉的皮鞋立在两米外的礁石上。这个距离和1998年奥赛颁奖典礼时一样，他亚军的位置总在她右后方隔两个座位。\"我伪造截止日期那天...\"陆沉的声音混着浪花，\"在教务处门口摔碎了母亲给的怀表。\"
林夏突然明白他白大褂第三颗纽扣的来历——那是怀表齿轮改制的。她握着的胸针开始发烫，像要熔解二十年的时光。渔船灯火在远处连成银河，某个瞬间与保研表上晕染的墨迹重合。
（2022年秋）**
**06:15 深圳中学旧址**
推土机的轰鸣惊起白鹭，林夏站在新教学楼玻璃幕墙前，看自已的皱纹与朝阳重叠在\"校史荣誉墙\"上。陆沉的照片旁本该有她的位置，此刻却贴着\"杰出校友捐赠名单\"，陈宇的名字用烫金字体印在第三行——他变卖了东莞最后一条生产线。
**09:47 协和医院心内科**
林夏在候诊椅下捡到半张糖纸，1998年款的大白兔奶糖包装。护士台的广播突然中断，插播讣告：\"著名心血管专家陆沉教授于今晨逝世...\"她握着的硝酸甘油瓶滚落在地，药片撒成当年未解出的拓扑图形。
**12:33 南山公墓**
秋雨把百合花打湿成旧信纸的颜色。林夏发现陆沉的墓碑紧挨着他母亲，碑前摆着撕去塑封的《吉米多维奇习题集》。风掀起泛黄书页，夹在泛函分析章的书签竟是当年保研表的残片，蓝黑墨迹仍固执地晕染着\"林夏\"二字。
**15:20 前海公证处**
陈宇的西装沾着长途火车的煤灰，他递来的文件袋封口处贴着朵朵幼儿园得的贴纸。遗产清单显示陆沉将所有专利收益分成两份：一份设立\"林夏奖学金\"，另一份用于偿还宇声电子债务。\"他说这是迟到的嫁妆。\"陈宇的喉结动了动，袖口露出结痂的腕痕——东莞厂房查封那晚的纪念。
**18:03 深圳湾公园**
朵朵将母亲的高中校服铺在长椅上，月光从化学实验课烧焦的破洞漏下来。她在口袋摸到硬物——是陆沉当年送给林夏的珍珠耳钉，镶嵌处刻着微不可见的\"辅助线永存\"。潮声漫过防波堤时，她忽然听见母亲年轻时清亮的笑声，正与陆沉讨论着如何用斐波那契数列计算梧桐落叶。
**20:17 城中村出租屋**
林夏打开尘封的铁盒，陈宇未寄出的道歉信终于展开。信纸背面是陆沉用红笔写的拓扑题解，两种字迹在时光里达成奇妙的和解。窗台君子兰突然绽放，这是二十年来第一次开花，月光把雪白花瓣映成陆沉衬衫的灰格纹。
终章
当林夏在晨雾中走进校史馆，荣誉墙的射灯突然照亮展柜某角。玻璃罩里陈列着2001年研究生报名表，伪造的截止日期印章旁，静静躺着两枚信物：褪色的珍珠耳钉，和沾着机油的怀表齿轮。
场馆广播恰在此时响起校歌，旋律惊飞了窗外栖息的斑鸠。二十三年又四个月前的那个午后，曾有两个少年在此争论永恒是否存在。此刻答案飘落在展柜顶端——一片来自老校区最后的梧桐叶，叶脉的分形结构里，镌刻着所以未说出的晨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