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匆匆那些年
\"林会计，这份报表要得急，下班前能做完吗？\"实习生小周探进财务室时，林夏正在用纸巾擦拭眼镜。她匆匆瞥了眼电子钟，16:47，窗外的梧桐树在暮春的风里簌簌作响，把玻璃上的夕阳割裂成细碎的金箔。
\"放这儿吧。\"她听见自已这样说。打印机嗡鸣着吐出最后一页纸，墨粉的焦糊味让她想起二十年前的油印试卷。那时的油墨香总裹挟着某种隐秘的期待，不像现在，这味道只会提醒她该换硒鼓了。
手机在抽屉里震动。同学群跳出一条消息：\"下周末校庆，陆沉要来做讲座。\"后面跟着一串惊叹号。林夏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住，茶水间的谈话声忽然变得清晰：\"听说陆院士刚拿了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
茶水间的玻璃映出她的影子。米色针织开衫，马尾辫里掺着银丝，和身后那些穿着oversize卫衣的95后姑娘们像是两个时空的人。她忽然想起大三那年冬天，陆沉站在图书馆台阶上问她：\"你真要放弃数学？\"呵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的金丝眼镜，像隔着毛玻璃看旧照片。
那时她刚答应陈宇的求婚。记得是个雪天，火锅店的热气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珠，陈宇握着她的手说：\"等我的公司上市，你就当全职太太。\"羊肉在红汤里翻滚，她盯着那些浮沉的油花，忽然想起高三晚自习，她和陆沉为解一道拓扑题熬到教学楼熄灯。保安打着手电筒来赶人，两道影子在走廊墙壁上交错成莫比乌斯环。
\"林姐？\"小周又探进头来，\"要帮您带杯咖啡吗？\"林夏摇摇头，打开最底层的抽屉。褪色的铁皮盒里躺着1998年的省数学竞赛一等奖证书，塑封边缘已经卷起。证书底下压着张泛黄的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公式，角落里有她当年随手画的小兔子——那是陆沉教她的分形算法，说每个耳朵都是整个图形的微缩复刻。
走廊传来年轻同事的说笑声，某个清亮的嗓音在说\"今晚团建去密室逃脱\"。林夏望着窗台上积灰的多肉植物，忽然意识到自已已经五年没有走进电影院。上次看电影还是女儿小升初那年，孩子在黑暗里攥着她的手问：\"妈妈，你以前真的和电视里那个科学家是同学？\"
打印机又响起来。她戴上眼镜，把草稿纸轻轻放回盒底。铁盒扣上的咔嗒声，像极了那年高考收卷时，监考老师收走她答题卡的声响。
**2001年冬·上海徐家汇**
网吧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成紫红色光斑，林夏把帆布书包抱在怀里，弯腰钻过\"腾龙网络\"的塑料门帘。陈宇在32号机位朝她挥手，CRT显示器蓝光映着他新染的栗色头发。
\"快看！纳斯达克指数又涨了！\"他指着满屏英文网页，\"张朝阳昨天在论坛说，中国互联网就是新大陆。\"林夏望着他敲击键盘的手指，指甲缝里还沾着机房装修时的白漆——为筹办这家网吧，他退了学，把全家凑的学费押在二十台二手电脑上。
窗外传来报摊的叫卖声：\"APEC会议圆满落幕！中国正式加入WTO！\"雨滴打在窗台的君子兰上，那盆植物是房东留下的，叶片积着厚厚的灰。
**2003年春·浦东人才市场**
消毒水气味刺痛鼻腔，林夏用丝巾掩住口鼻，简历上的\"复旦大学数学系\"被口罩洇湿墨迹。招聘台后的HR扫过她孕肚：\"抱歉，我们更倾向未婚未育的应届生。\"玻璃幕墙外，东方明珠塔正在播放抗疫宣传片，滚动字幕写着\"万众一心战胜非典\"。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陈宇发来的彩信——网吧因防控措施停业，照片里空荡荡的座椅上落满阳光，像被按下暂停键的时光胶囊。她摸着腹中胎动，想起昨天在出租屋捡到的传单：\"深圳特区扩大至全市，落户政策放宽......\"
**2005年秋·深圳华强北**
组装零件的锡焊味弥漫在隔间里，林夏将最后一块MP3主板装进塑料壳。流水线尽头，穿超短裙的质检员正用新款诺基亚手机自拍，背景音是隔壁商铺循环播放的《老鼠爱大米》。
\"妈妈！\"五岁的女儿朵朵举着蜡笔画冲进来，\"王老师说下周家长会要交借读费......\"画纸上的全家福还缺个爸爸——陈宇的通讯设备厂上个月迁往东莞，行李箱轮子碾过她连夜准备的胃药时说了句：\"等拿下苹果的订单就接你们过去。\"
窗外广告屏突然亮起，李彦宏在纳斯达克敲钟的画面刺痛了她的眼睛。货架深处有台落灰的示波器，金属探头让她想起大学实验室。那年陆沉从普林斯顿寄来明信片，哈勃望远镜拍下的星云在台灯下流转虹光，背面写着：\"宇宙的密码就藏在分形几何里。\"
（2020年秋）
**17:03 深圳湾科技生态园**
林夏在更衣室第三次调整珍珠耳钉。智能镜面弹出体态分析：\"建议更换收腰款西装外套。\"她匆忙关闭提示，深灰色套装的垫肩残留着会计事务所logo拆除后的针孔。走廊飘来年轻工程师的争论：\"...陆院士团队的量子比特稳定性已经突破...\"
**17:25 12楼报告厅**
签到台的全息投影重现着附中校门，1998届（3）班的花名册正在光幕上流淌。当她的指尖触到\"林夏\"二字时，电子墨突然晕染成那年贴在教室后墙的月考排行榜——她和陆沉的名字总像双星系统般紧紧咬合。
\"这是您的记忆芯片。\"礼仪机器人递来银色U盘，\"陆院士说要把当年的数学笔记数字化了。\"金属外壳刻着莫比乌斯环图案，接口处还印着分形雪花——正是她画在草稿纸边的涂鸦。
**17:48 贵宾休息室**
陆沉的白大褂搭在椅背，露出里面灰格纹衬衫的第三颗纽扣。林夏的瞳孔微微收缩，二十年前那个雪夜，正是这颗纽扣在她掌心留下半月形压痕——当时他攥着普林斯顿offer来找她：\"我们可以申请联合培养...\"
\"你女儿在arXiv上发的论文很有意思。\"他突然开口，腕表投影出朵朵研究分形加密的预印本，\"特别是关于康托尔尘埃在量子拓扑中的应用。\"落地窗外，无人机群正组成斐波那契螺旋缓缓降落。
林夏的指甲陷进掌心。三天前她在朵朵书桌看到这本期刊时，还以为女儿在追星——封面印着陆沉荣获克拉福德奖的照片，背景是她们高中时代的黑板报，那道让他们鏖战三日的佩雷尔曼猜想证明题仍依稀可辨。
**18:15 走廊转角**
消毒机器人在大理石地面投下流动的光斑，像极了千禧年网吧里跳动的纳斯达克指数。林夏听见自已的漆皮高跟鞋发出粘滞的声响，这双鞋和二十年前婚礼上那双是同款，只不过如今鞋跟里藏着降压药。
\"妈妈！\"朵朵从AR广告屏后钻出来，马丁靴上沾着无人机试飞场的泥土，\"陆教授说我的算法可以解决他们量子退相干的问题！\"女儿挥舞着贴满动漫贴纸的平板，屏幕上跳动的分形树突然让林夏喉咙发紧——那正是铁盒里草稿纸上的变种算法。
**18:30 露天观景台**
夕阳在腾讯大厦玻璃幕墙上熔化成金水，陆沉的白大褂被镀上毛边。他调试着腕表投影出的三维分形模型，忽然轻声说：\"当年那道拓扑题，其实缺了一个维度。\"
林夏看着模型在暮色中展开成无限嵌套的立方体，突然明白当年那道题为什么总差一步——他们忘了时间才是第四维的钥匙。晚风掀起她染回栗色的发梢，露出耳后一道淡疤，那是朵朵三岁时发高烧，她抱着孩子狂奔撞上急诊室门框留下的。
\"这是用你当年草图改进的量子门。\"陆沉指尖划过空中流转的曼德博集合，\"我们叫它'林夏迭代法'。\"无数光点在她们之间编织成星链，远处传来大湾区跨海隧道的通车鸣笛，声波震碎了观景台玻璃上的晚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