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瑟瑟,偶有落叶滚滚,都说云州四季如春,但今年的云州格外的寒冷。
沐春县,衙门内,传来一道声响。
“证人,张大石到。”
随着衙差的哄叫,一黑皮粗须的汉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入了堂,很快就跪倒在地
“草民张大石,拜见县老爷。”
宫正表情不变,没有急着让他辨认,而是转而问向那妇人,“你叫何名?你丈夫何人?年龄?在哪做事?”
原本已恢复平静的女人冷不丁被那么一问,身体抖了一下,却也不敢不答。
“民妇刘四六,丈夫……张二……二百,三十二了,在城南给甄村长家做长工。”
“哦?”
宫正抬眉浅笑,转头问向身旁的甄平凡,“可有此事?”
甄平凡思索一会,答到,“大人,今是灾年,城中虽还算安康,但各家各户也没多少余粮了,家中长工本就不多,如今就更少了,在下自然全部认得,但其中并无人姓张”
他是衙差,没有品级,但薪水不错,且与官员日夜接触,好处当然不少,这种一查就知道的事,没有理由撒谎。
宫正扭头,淡淡道,“他就是城南甄家的大儿子,刚才说的,你也听到了。需要本官把那些长工全都叫来吗?放心本官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闻言,刘四六脸颊顿失血色,两个嘴瓣碰了几下,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她旁边的张大石亦是冷汗直流,心想,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只要声称那孩子是你的,就能拿到钱吗,怎么那么久了,连问都不问了。
毫无疑问,他也没那个胆子直接说出来。他也算聪明,察觉到了不对。不说,县老爷也没问,自已自然没事。
“张大石,本官问你,那是谁的孩子。”
宫正轻皱眉头,直视着他,场面肃穆,无人敢出声。
“是,是……”
对方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半晌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一想到被拆穿后,不仅会挨板子,而且还会蹲班房。到底还算有点脑子,终究没有为了蝇头小利冒风险撒谎。
“回老爷,我不知道。”
宫正微微嗤笑,这张大石,明摆着就是那刘四一请来做伪证的,不过他一句不知道,倒是撇的一干二净。
张大石是狡猾,但被他抛弃的刘四一可就没那么理智了。
没有人作证,她已是在劫难逃,嗡嗡嗡的声音在脑袋瓜里回响。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人呢?
“大人,你要为我做主啊,一定是那贱-货与张大石有见不得人的交易,联合起来说谎,诬陷我,想要抢走我的孩子!我命苦啊!老天爷开开眼啊!”
刘四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着,又是顿胸垂足又是抓着那孩子的手死命不放。
张大石嘴角抽搐,愣是没蹦出半个字。
苗疏影脸被头发遮住,看不出神情,静如处子。
旁人看着却是又吵闹起来,来看热闹的多是为人父母,看到她那情形,或多或少于心不忍。
“看她那哭的,不像是假的。”
“你说这新来的县老爷那么年轻,能把事情搞好吗?”
“我倒觉着那姓刘的黄脸婆已经说谎了,保不齐一直在说谎呢~”
“不好说,我又没县长大人那种本事,看不出来啊。”
倒也算是急中生智,或者说她本就做惯了这种倒打一耙的事。
“肃静!”
再一次地,将那惊堂木重重拍下。
宫正明白,自已知道真相没用,还得要一个可以服众的有力证据才行,独断专行是无法得到民心的。
而且还有一些事没有弄明白,不可草草下定论。
“刘氏,我且问你,刚刚苗氏所说,你叫人要将孩子强行带走,可有此事,那些人是谁?你先想清楚了再讲,公堂之上,无妄言!”宫正又一次发问,直指还在大哭的妇人。
枯黄的脸上泪水打转不停,哭哭唧唧地,又被问话,显得更是委屈,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回道:“回大人……小民……小民不知道,是那贱-货胡扯出来的。”
“我从未撒谎,是你在贼喊抓贼,你可别忘了,街坊四邻出来的时候,那群人可正扯着侄儿呢,还把我推倒在地了!大人您大可叫那些好心人作证,若有半点虚言,民女甘愿受罚!”
苗疏影反应迅速,且更是刚烈,竖起鹅颈,直视堂上宫正的眼睛,虽是蓬头垢面,但眼睛却是清明,剔透玲珑。
“好!那就如你所愿,可有人愿意作证?”宫正将目光移至衙门口,期盼着有志愿者出来。
然而,注定要让他失望了,无人问津,放眼望去大多低下了头,要不就是把脸撇到一边。
宫正长叹一声鼻息,此情此景,诚然深知是他的威望不够的原因,既然威望不够,那就立威!
“来人,到事发的地点发出公告,凡能知道当时事情的,并在半个时辰内,来告知衙门的,赏白银二两。平凡,你去一趟,必须保证凡来者,到衙门之前不得与任何交流,且只有公告发出前五人才可领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声“平凡”就代表着这位新来的知县大人对自已的信任,听出意义的他,当然会尽心尽力把事做好。
赶忙躬身抱拳道,“是,谢宫大人!”
然后飞也似的跑出去了,反倒是荷民天一脸惊讶。
他很清楚,即使是知县是正七品,一县里最高的官,却也没多少俸禄。何况这还是一个新上任的,之前就是个连俸禄都没领过的穷书生,能有多少存银?
不过公告已经发出去了,再收回来就不合适了,不管怎样也是他的事,不瞎掺和。
甄平凡到达目的地后,将事情宣之于众,马上就有一堆人响应,争先恐后的围着他,一时间议论纷纷。
在乾国,二两银子,足够买到三口之家一月粮食,丰年物价较低时还有富余,平常老百姓当然不会错过这种机会
“听长舌婆讲来了个新县老爷,这是他发地公告还是罗大人?”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我我我,我知道,当时我就在那,看的一清二楚,绝对假不了!”
见状,甄平凡也是统一回复道,“是新上任的宫正,宫大人派我来的,绝对童叟无欺。”
环顾四周,挑了五个平日里比较老实,至少没胆子骗官的,吩咐他们不准瞎嚷嚷,领着就打道回府了。
六人成群,穿街过巷,这一幕也被茶摊下的胡广生收入眼底,加快胡吃海喝的速度,砰地放下土陶碗,也招呼店家不结账,径直往虎威堂跑去。
“又不给钱,唉”望着胡广生远去的背影,茶摊主无奈地叹道。
也属实没法子,谁叫人家是虎威堂的四当家呢,倒不是那虎威堂多远近闻名,全因在沐春县里只有这一个“江湖帮派”。
平日仗着人多势众,欺男霸女,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当场逮到还死不承认,诸如此类之情形不止百次上演,以前还有罗大人管着,不至于吃喝住行完全“免费”。
没办法,你不免费,他们就揍你,男人作为一家顶梁柱,但凡缺个胳膊少个腿,打出个好歹来,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几天前,罗大人开始不审案子后,他们就更猖獗了,简直无法无天,直接进宅抢东西的不在少数,一些媳妇,女儿漂亮的,更是遭到无妄之灾……
城东住的老王一家,算是个土地主,好似忍受不了那帮人胡作非为,铁了心坚决不买虎威堂的账,把人轰出屋去,结果第二天就吊死了,妻儿也不知所踪。
一时间人心惶惶,敢怒不敢言之辈多如牛毛。
“大哥,大哥,我刚才搁茶摊喝茶呢,看到姓甄的,领了好几个家伙往衙门那走,说是奉了什么宫大人的命令。”
胡广生火急火燎地禀报着,他面前坐着一人,安然若素,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了。”
该者正是虎威堂堂主——胡铮。他也是胡广生的亲哥,正值中年的他虎背熊腰,双目成褐色,一席须发既不收,也不理,显得粗犷至极。
胡铮凝神思索一会儿,说道:“衙门那边我的派人也传回了消息,姓宫的看起来是要拉拢人心了。你去,找几个机灵点的,让他们同那个刘四六帮腔,最好闹腾些,但别被抓了,要快。”
声音中气十足,不怒自威。
“好。”胡广生接应后就去了。
望着其远去的背影,胡铮陷入了沉思,死人是怎么会又活着出现的呢?
片刻后,又叫了一声,“让曹磊来见我。”
“是。”
虎威堂内两侧阴影中传来回应,别人不知道,但胡铮却是明白,他们并不是自已的人,不过是暂时听自已的话罢了。
“大人,人齐了。”
甄平凡的归来为此案件宣告了尾声,宫正命人将他们分开,一个个的把事情经过描述于主簿,书写成文后,置于大庭广众之下。
围观者中,自有识字的读书人,将其念完,再问五人所写是否与所言相同,得到肯定后,便是尘埃落定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