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裕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他慢慢支起身子,没弄出声响,偏头看身旁熟睡的女人。

这几日白如馥整夜未眠,唯有昨夜见皇上有清醒之势,再加之风雨交加,凉风习习,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只是眼下的阴影还是能够看出疲惫。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伸手将滑落的被子掖好才离开,掩上门的时候,守在外头的苏如海就醒了,刚欢喜地想要开口,就见眼前人皱着眉竖起指头,示意他噤声。

待出了昭阳宫,苏如海才敢发出声响,“皇上,要不奴才再去找袁太医来给您瞧瞧?您要不再多休息两日?”

那日苏如海见到皇上吐血昏迷也是吓坏了,这几日景妃在里头照顾,他与昭阳宫的宫人们就在屋外守着,也是一刻都不敢懈怠。

一连歇了三天,裴时裕已经躺不住了,他活动一下躺得发酸的关节,淡淡道,“不必,朕心里有数,这几日......”

苏如海一听就知道皇上想问什么,赶紧弓腰回禀:“这几日都是景妃不离左右地照顾,汤药也是一顿不落地亲喂,奴才瞧着娘娘倒是清减了不少。”

许是晨时的空气里还带着雾气,裴时裕的眸子染着一层朦胧的水光,他遥遥注视着不远处隐约的殿宇形状,脑海里浮现出馥儿困倦的模样,心中一软。

他原以为她对自己并无多少心意,而今给了他一点甜头,却叫他仿佛狗儿般不知足地期待着更多。

旁人眼里高高在上、杀伐果决的帝王竟然会有这样欲进还退,踌躇不定的时刻,裴时裕叹了口气,无奈却也无法,只能暂时收敛情绪,因为在他昏迷的这三日,前朝并不太平。

*

“什么时辰了?皇上呢?”白如馥今日难得睡地沉了些,竟是半点没有听到裴时裕离开的动静。

“回娘娘,已经巳时一刻了,皇上未至卯时便已离开,走前特地叮嘱让娘娘好生休息,还让小厨房的人炖了滋补的八珍汤,皇上这是顾惜娘娘身体呢。”入画边替主子更衣,边答道。

如今这宫里就属景妃得宠,各地新贡的料子自然得优先供给昭阳宫。她今日这身便是苏地的流云锦所绣,灿若云霞,用工之重,其价如金,所谓“孔雀妆花云锦烂,冰蚕吐凤雾绡空”莫过于此。

“皇上可曾吩咐午膳摆在何处?”妆饰后,白如馥起身往外走,今日阳光甚好,倒是半分瞧不出来昨夜电闪雷鸣之状。

入画跟在身侧,亦步亦趋,“奴婢方才也觉得奇怪,这个时辰皇上无论在不在娘娘这用膳,都会差人来说一声,今日却还没有消息,兴许是忙着呢。”

白如馥坐在廊下,回想起昨夜入耳的低喃,她拭去他脸上泪水的温热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

她不知道裴时裕口中的公主是谁,只知道他似乎很爱她,那么高高在上的男人却用那样恳求和哀伤的语气请她留在自己身边。

只是,他说的并不是朕,而是,本将军?裴时裕何时做过将军,还是这只是一个梦境罢了。

白如馥没有意识到她面上的表情因着这位未知的公主而显得有些古怪,入画误以为娘娘是因着皇上没有来而闷闷不乐,主动提议道,“不若娘娘去御书房瞧瞧皇上吧,正好将小厨房炖好的参鸡汤一同带去,这几日政务积压,皇上兴许还在忙。”

虽然她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心烦,但既然入画提起,索性正好去走走。

见娘娘有意,入画赶紧吩咐小厨房备好食盒,快手快脚地拎上随主子离开。

没想到御书房的门口倒是热闹得很,齐齐跪了一排大臣,不知道的还以为犯了什么错在挨罚呢。

苏如海眼力好,老远就瞧见景妃的仪仗,三步作两步地下阶来迎。

“这是闹的哪出戏呢?”白如馥觑着几人的背影,这情景实在罕见,一般群臣跪于殿外谏言大多是君主有疏失之时,可裴时裕励精图治,崇嘉更是欣欣向荣,大有盛世之况。所以群臣此时谏言,只有一种可能。

白如馥心下已有了几分猜想,步伐仍是不慌不忙。

苏如海闻言脸色一僵,心中暗骂几人身为臣子,竟然妄想干预帝王后宫之事,然后才乐呵呵开口道,“不过是寻常政事罢了,皇上在里头,奴才迎您进去。”

很明显的转移话题,白如馥也不计较,只朝苏如海点头,“有劳了。”

路过那处时,免不得互相见礼,虽然这些个朝臣的眼里写满了对眼前女人的不满,但表面功夫却不可少。

白如馥前脚刚跨进御书房,门还没关上,那大臣中的一人便跪着往前腾挪几步,高呼道:“求皇上听臣等一言,三宫六院需雨露均沾,切忌专宠一人,此乃大患。如此祸水,不可久留,臣等以死进谏,恳请皇上去母留子,广纳新人,充实后宫.......”

此人名为图海,是礼部的左侍郎。图家原先在京城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寒门,全靠着图海一人考取功名,任礼部要职,才能挤进世家行列,虽只是末流,但也足够图家养尊处优,吃穿不愁。

废后沈氏派人登门相求,希望他能带头对付景妃。起初图海并不乐意,因为太后有罪,远居南和,沈家又岌岌可危,风雨飘摇,帮助这俩对付景妃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没想到沈氏手中竟有不少他贪赃敛财的把柄,要知道一旦这些把柄让皇上知道,革官抄家是逃不掉的,那他就成了图家的罪人。

权衡之下,他还是选择帮助两人对付景妃,毕竟在图海眼中,景妃也不过就是个貌美的嫔妃罢了,为帝者最不缺的就是各色如花似玉的美人。

今日兴起宠着景妃,明日若有新人入宫,又不知道是哪位美人扶摇直上,宠冠六宫了。

皇上如此迷恋景妃,无非是因为后宫空虚,以至无人能与景妃相较。他就不信了,区区一个女子,当真能迷惑圣心,为所欲为?

他被内心的冲动驱使着喊完一嗓子后,正对上景妃似笑非笑的狐狸眸。

她站在殿内,左手轻扶着门框,偏过半边身子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

图海不是文人墨客,不通诗书,此时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一句诗: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可眼下不是感叹祸水美貌之时,因为他越发感觉到景妃趣味盎然的眼神背后,似乎藏着只看不见的毒蛇,正朝他吐着蛇信子,惊得他堪堪挪开眼不敢与之对视。

白如馥什么也没说,回身朝殿内走去。图海这才松了口气,暗自后悔方才实在冲动,这景妃似乎不是个能让人拿捏的主,就是不经意看去,也能瞧见她眼角眉梢掩不住的厉色。

“皇上这好生热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