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们的公主殿下,有了别样的心思。
或许是她送他人生中第一把佩剑的时候;或许是她在茫茫的人海中喊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亦或是在初见时,她浅笑的眼神从他无措的脸上掠过。
他想守护这个美丽、善良、有些古灵精怪的女孩,可平庸的自己,什么都帮不了她。
他眼看着天机一步步沦陷,眼看着高傲的公主失去她的一切,可他却什么都帮不了她。
他只能成为她手里的刀和剑,去到她想去的每一个地方。
时光流逝,在帝非晚的身旁陪伴了整整三年。当楚深几乎麻木的时候,暮泽的出现让他意识到,帝非晚的心中原来还有那么一丝渴望。
那是帝非晚想要,却又不敢宣之于口的东西。
既然公主殿下想要,那楚深就会帮她得到。
低着脑袋,楚深等待帝非晚的责罚。不过,他什么都没有等来。
帝非晚只是转身继续望着身前熊熊燃烧的火焰,而此刻只有楚深能够看出来。帝非晚早已心不在焉。
熊熊的火烧化了周围的雪,空气都变得灼热,灰烬弥漫在空气中,将士们有些熬不住了。但是,谁都没有离开,因为这是他们期待已久的一天。
在烈火的燃烧下,帝非晚挪了挪脚步。众人的眼神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想留在我的身边?”帝非晚望着眼前的火焰,缓缓开口。
众人皆是疑惑,他们的陛下在跟谁说话?
直到那个身穿灰袍,与焚尸场景格格不入的仙师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的。”
将士们的目光瞬间落在一旁暮泽的身上,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
所有的将士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事情。虽然他们只是复仇,但是在这种悲天悯人的道士眼中,他们应该十恶不赦的罪人吧。
这个道士想加入他们?脑子抽了吧!众人不屑。
“军营没有你的位置了。”帝非晚冷冷的开口。
闻言,众人冷哼一声,他们都觉得这个道士自不量力。直到听到帝非晚的下一句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留下当我的男宠吧。”轻飘飘的一句,帝非晚的眼神从暮泽的身上掠过,她冷眉微动,不顾众人震惊的目光,“今日之内想好,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机会了。”
帝非晚也觉得自己是疯了。
三年的杳无音讯,她居然还愿意给他机会!既然他真的想要留下,那就当她的男宠吧。她知道暮泽傲,所以她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羞辱。这跟她三年的痴等相比,也不算什么。
说完,正当帝非晚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暮泽丝毫没有犹豫,一把抓住了帝非晚的手臂。
“我留下。”
————
一个月后,天机皇城。
这几日皇都里传疯了!
天机英勇无比的女帝要收一个道士当男宠,而且听说这个小白脸早早就住进了宫殿,日日陪在女帝的身边!
“堂堂女帝的龙床,居然被一个小道士爬了!”
“不要脸的臭道士!楚深将军怎么忍得下去!”
...
皇都城内,所有人都觉得暮泽高攀了帝非晚。而深深的宫墙中,只有帝非晚自己清楚,配不上暮泽的,是她。
帝非晚不笨,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她把所有的事情搞清楚了。
从前,暮泽不回自己的信,她也憋着口气忍着不去找他。直到他说想留在自己的身边,帝非晚才真的鼓起勇气,去了解暮泽的那三年。
暮泽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离开东隅山。偿还完师父的恩情,一代仙师匆匆下山,面对屠城,他视若不见,只为奔向那个满手杀孽的恶女。
那天,他违背了苦修二十多年的道。额间的鸢尾印记也随着风散进了战火与哀嚎。
不仅如此,帝非晚还知道了“欺天”咒的另一个秘密。
当初她为了救帝长川和若儿姐姐的孩子,帝非晚不惜动用皇族秘术。这本该是一个以命换命的法子,没想到自己居然活了下来。
虽然时常吐血,但是并没有什么大碍。直到那天,他在暮泽的身上发现了与她的同心咒,她才意识到。原来这些年她所受的伤,绝大多数都转到了暮泽身上。
怪不得杀敌的时候,她的伤好的这么快。她还愚蠢的以为是自己体质特殊呢,原来是有人替她承受了一切。
了解地越多,帝非晚脑海中的想法也就越清晰。
满手杀孽、不择手段的她,怎么能跟这么好的暮泽相提并论呢?
帝非晚太了解暮泽了,他的道心是多么地来之不易。他是要飞升的!怎么能在凡间小小争乱中迷失了自己呢!
皇城的御花园内,帝非晚接过礼官递过来的册子,上面写着良辰吉日。帝非晚的眼神落在了最近的那个日子上,三月初八。
“成婚仪式就放在这天吧。”帝非晚轻笑着将册子递给一旁的礼官。
“暮泽仙师要不也瞧瞧?”礼官暗笑,他有些奉承地将册子递到暮泽的身前,试图告诉暮泽他们的陛下已经迫不及待要跟他成婚了。
然而,一旁帝非晚的嘴角却是难以捉摸的冷哼一声,“礼官大人,您给错人了。”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疑惑。直到帝非晚将那封停留在半空的册子接过,递到了默默站在一旁的楚深手中。
“我的成婚对象,可是楚深将军。”帝非晚浅笑,她望着楚深震惊的脸,试图透过他的眸看到身后暮泽的反应。
“陛...陛下”楚深震惊,他疑惑的手几乎颤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沦陷,直到他望着帝非晚的眼神,他瞬间明白了她心中所想的一切。
那个善良的小公主,最终还是没有忍心将那珍宝占为己有。
暮泽不知道自己缓了多久,直到大红的灯笼在宫墙之中高高挂起,暮泽才回过神来,他想找帝非晚要个说法。
可紧锁的宫门却再也不再为他敞开。
“暮泽仙师,陛下让我转达。年少时求而不得的东西,如今得到了却发现并不是自己想要的。陛下心里真正装的,是楚深将军,还请仙师早日看开。
若是您真的不愿走,那也是无事的。这间桑榆殿留给您,宫里的人也不会亏待您。”女官将低头,对暮泽转达一切。
可暮泽依旧是不信,他不信那三年的书信只是玩笑,他不信她的心里当真不再有他。
桑榆殿内,暮泽一直等,一直等。一代仙师,空坐在殿内等了整整三个月。直到那天女帝有孕的消息传来。
刺眼的光落在暮泽的双眸,他永久的关上了那座殿门。
时光流转,春去冬来,春又去冬又来。
暮泽以为,他再也走不出这大殿了。
桑榆殿的门庭凋敝,渐渐地大家都忘了这座殿内还有这样的一个存在。直到那天,洒扫的宫女路过殿门时无意的闲聊传到了暮泽的耳中。
“你知道吗?太子殿下寿诞,女帝下令将叛狱中的几位释放了呢!”
“叛狱?就是屠城那年绑着陛下逃跑的那几位?”
“可不是!说起来他们当初也是为了保护陛下,被关的这几年也是冤枉。”
“嘘!小点声!这些年有楚将军的陪伴,陛下好不容易解开心结,可不要再提此事了!”
桑榆殿内,暮泽透过狭小的窗户,望向外面枝繁叶茂的桑榆树。阳光穿过树叶洒进窗户里,一个背影站在窗边,眺望远方。
前几个月,桑榆殿的宫墙被推了一半,殿外的花园被改成了池塘,暮泽还疑惑帝非晚怎么会动这个地方?这里有这么多她和帝长川的回忆!
原来,她是真的放下了啊。
抬手推开身前的窗户,阳光一下子就倾泻了进来。暮泽深吸了一口窗外滋养、鲜润的空气,在宫女们慌乱的眼神中,他从殿内缓缓走了出来。
三年,她盼了他三年,他也等了她三年。如今她终于放下心结,想来这段缘,是到尽头了。
或许,他该回到自己的道路上。重拾道心,参悟天道。
时光如白驹过隙,少年的心性早已褪去。
他花了三年的时间,走出了那座不再需要他的宫殿。暮泽最终还是离开了皇宫,回到了东隅山。
————
东隅山上,年迈的师尊盘腿坐在蒲柳垫上,他的眼神中尽是慈悲,“徒儿,此番下山,你可悟到什么?”
悟?帝非晚流血的脸庞在暮泽的眼前一闪而过,他缓缓闭上双眼,摒除心中的杂念,“有缘起,就有缘灭,因果自然罢了。”跪在师尊面前,暮泽低着头,良久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与帝非晚的缘,尽了。”
“哦...”师尊意味深长地感叹一句,“既然如此,你便回东隅山吧。”
离开皇宫,回到东隅山,山下偶尔还会传来一些关于天机皇族的事情。只不过暮泽很少去了解。、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转眼已过百年。
应了那句预言,暮泽注定是要飞升的。光阴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他眉间的鸢尾印记在天雷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雷电打通了他的经脉,身体周遭的秽浊之气逐渐散去,天赋神力灌满全身。
修行时的一幕幕在他的面前重演,师尊曾跟他说过。飞升之时,光阴可以倒流。
看着眼前流转的时光,暮泽平静、淡然地接受这一切。然而,当时光逆转到百年前,当他再一次见到帝非晚的脸颊淌下泪水时,他的平静的心,再一次有了波澜。
不知,她这些年过的可好?
他想回到当年,回去再看她一眼。
飞升之力下,时光流转。
暮泽回到那年的东隅山。
百年后再看这一切,暮泽只是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帝非晚跟楚深该是过的很好吧,或许只有他一个人庸人自扰罢了。
直到时光流转到那天,帝非晚和楚深的婚典之日。帝非晚一身嫁衣,站在皇城北山之巅,望着远处的那座宫殿。
“陛下,楚将军他擅自离开了婚典现场。”女官低着头,怯生生地开口,她怕面前的女帝生气,可那愤怒迟迟没来。
站在山巅,帝非晚凝视远方,“桑榆殿的那位怎么样了?”
“啊?”女官一愣,但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暮泽仙师闭门不出。”
“好,我知道了。”帝非晚的眼神中带着伤,“若是有人敢用此事冒犯他,直接砍了。”
闻言,女官终于明白了一二,她微微低头,答道,“是”可还没转身呢,帝非晚的声音再次响起。
“等一下。”望着远处的宫殿,帝非晚的心中突然有了顾虑,“不用那么极端,冒犯他的人赶出宫就好。”
虽然他纵容她屠城,但是帝非晚知道,暮泽不喜杀戮。
成婚大典并没有进行,那天之后楚深远赴了边关。
雷劫之力下,眼前的虚影一幕幕的闪过,暮泽的口中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他看到帝非晚远赴东隅山,运来灵水助他修行。他看到她偷偷喂他喝下同心咒的解药,远赴西南平定战乱。
他看到她望着自己离开的背影,欣然的笑中夹杂着不舍的泪。
那年誉王余党作乱,偷袭东隅山。也是暮泽寻回道心的日子。
帝非晚连夜率兵前往,以千人的军队,拦下了三千逆党。而她自己则身中毒箭。
那天,誉王也死在了刀剑下。只不过,他是后来倒下的那个。
屠城的罗刹最终没能手刃自己的仇人,在小小的东隅山脚,永远的合上了眼睛。
而这一切,暮泽在咫尺间的东隅山颠,一无所知...
————
心痛地几乎要碎掉,暮泽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
恍然间,暮泽仿佛看见了那时的帝非晚,那个初到东隅山时,活泼、灵动、诡计多端的帝非晚。
剧烈的心痛在胸口蔓延。
暮泽自诩为神明,可一切都是他逃避的借口罢了。
东隅山只是他逃避卑贱童年、逃避帝非晚的地方。
他是个懦夫、彻彻底底的懦夫。
有人为他甘愿赴死,可他却躲在山上充耳不闻!
光阴流转之下,暮泽的视线逐渐模糊。雷劫落下,劈在他的心上,却是怎么也淬不出仙体了。
冥冥中,他仿佛看到了师尊。
“暮泽,放下心中执念,你就可以得道飞升!”
然而,乌云之下,任由雷电怎么劈,那颗心依旧不为所动。
师尊:“暮泽!人各有命,天意不可违!你将是东隅山百年来唯一一个飞升仙境者!你有你的道要走!”
“可是师尊,我想我此刻走的,正是我该走的道。”
灰暗的天幕下,雷电交加声中,一声嘶吼传来。
一瞬间,天地为之大变。乌云散去,一抹天光从云缝的夹隙中透过,落在少年的肩头、眉宇。
轮回道,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