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
姜庄村的玉米、水稻、花生、绿豆都熟了,现如今是收割农忙的火热季节。
姜二爷传来书信,里面写得满满的娘亲的话。她说美美要用功学习,要与人和善,她把银元寄回来一小部分给美美城里生活用,还有一大包花生和玉米。
姜淑美如今识得很多字了,她开始写人生的第一封回信——
母上大人亲启,孩儿在这一切都好,您和弟弟在家中好吗?辛苦您了,又要照顾弟弟又要农忙。等学期结束了孩儿便回去,原是孩儿天资愚钝,学习上的事还需多多琢磨,希望期末能带给娘亲满意的成绩。
她把信插进信封里,递给村里的屠夫带回,又给了两枚铜元答谢。
那屠夫死活不收,说这是顺带的事,希望以后自己孙子能来城里上学,让她帮忙照顾。
姜淑美点点头,喊他路上小心,下回见。
说到“见”字,姜淑美猛然想起《诗经》里的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可这都多少秋了,梁乾也没信来。
姜淑美不知去哪找他,也在反思等下去必要否?
——
还没过几天舒坦日子,高级猪就来挑事了。
梁栎把蛐蛐叫到办公室,他的食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就这么坦然地看着她蹲马步受罚。
高级猪可乐坏了,但是碍于自己老师也在这不能表现太明显,否则容易穿帮。
“梁老师,曲小九把我的自行车车胎气放了,你说这事该怎么办,我妈要是知道,我肯定要挨打。”
梁栎面不改色道: “多少钱?”
高级猪一听来劲了,其实他那辆车是卖破烂给的,根本不值钱。但是为了整一整曲小九,他就想了个损招把车胎扎漏气,诬陷是曲小九干的,还好多人看到了。
“怎么也得五块大洋。”
蛐蛐: “放你娘的臭屁! 你干脆打劫好了!”
“怎么,你有能耐扎轮胎,没能耐承担后果?”梁栎起身摁住蛐蛐的肩膀,知道她下一秒要暴走打人。
高级猪吞吞口水,来之前,他没被蛐蛐少打,前几天的伤口还没好呢,今天是来报仇的,可不能负伤,那多亏!
蛐蛐挣扎不得,心里排挤:这梁栎看起来书生样,怎么力气这么大!
“洋货确实值这个价,不过那辆自行车我看了,几处生锈,没有上牌,倒像是垃圾堆里拾的。” 梁栎邪笑,“你胆子不小,不上牌就敢骑上学,要不要我和巡警说一声,查查你这车的来源?”
高级猪听完立马慌了,他的老师朝他走来,怒吼冲天。
“你一高中生鬼捣初中生?我看你读书读得脑子坏掉了!心思放在这地方!”
“老师,对不起,她老欺负我,我才教训她的。”高级猪最怕他班主任,也不知是谁把他老师从高级部弄到初中部老师办公室聊天的。
“梁老师啊,对不起啊,我学生给你添麻烦了,小姑娘,你起来吧。”
蛐蛐起来瞪了一眼高级猪,一记眼神杀“chua”地过去,高级猪吓得后背生寒。
“老师!梁老师!我把证人带来了!”姜淑美边跑边喘气,累得直不起腰。
梁栎好奇看过去,只见姜淑美带了一个黝黑的校外人员,那人浑身脏兮兮的,一阵凉风飘进伴随着霉味和杂味。
梁栎:“你好。”
“你好啊,老师,俺跟你讲这车啊,是这个小伙子从我这儿拿滴,本来就坏的了,不能怪这小姑娘。”
梁栎招呼他坐下喝杯温茶,那人连连摆手。
“辛苦您为证我学生清白,大热天特地跑一趟来。”
“老师,这没什么的,俺本来就是在大热天下面干活的,俺不能喝这茶,回头再把你这弄脏滴哩,俺不能坐滴,俺要回去了。”
“好的,”梁栎放回茶水,亲自送中年男子出去,“辛苦了,麻烦了,慢走。”
“俺走了啊,那个小姑娘,俺走啦,你好朋友没事滴,你们老师真好啊。”
姜淑美连忙追出去摇手,“谢谢啊,大叔!”
“哎!”
曲小九是无辜的。
办公室突然安静了。
她倔强地站在一旁,拽拽地看着梁栎接下来会怎么处理。
她看着梁栎和高级猪的老师约旁边交流了会儿,然后一前一后走到她们中间。
“我会让这小子全校通报批评,写三千字检讨,你看怎么样,小姑娘?”高级猪的老师推了推老花镜,卑微地同曲小九商量。
曲小九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么可能退缩,在她的认知里,只要有人敢欺负她,那人的下场就必须很惨。
“判得这么轻?检讨三千,随便找个人都能写。”
“曲小九,别太过分。”梁栎的脸都黑了,警告意味明显。
姜淑美左右转了转眼球,她安抚蛐蛐道:“蛐蛐,虽然他有错在先,但是我们也教训过他了,要不就算了吧,他毕竟是高年级的,应该还有两年就毕业了,要是落下处分肯定要写进档案的。”
姜淑美的话还没说完,高级猪就听得感激涕零,万分同意地点头。
“赔偿点精神损失就好了啊,这位老师您觉得呢?”
高级猪的老师突然被姜淑美提到,顿时有些束手无策。“这个小姑娘说的在理、在理,你看,梁老师,这赔偿该怎么定价?”他把球抛走。
梁栎平静地看了眼姜淑美,顺便欣赏曲小九的瞪眼球大赏。
“这要问受害者了,曲小九你觉得该赔多少?”
姜淑美把手背后,偷偷竖了2根手指给蛐蛐。
“两百块大洋。”
“你怎么不去抢!”高级猪瞬间炸了,“你把我全家卖了都不值两百块大洋!”
姜淑美汗颜,她想说2块大洋来着,实在不行跟他讲讲价保底一块大洋。
蛐蛐太猛了,佩服,实在佩服,姜淑美就差给她竖两个大拇指了!
“啧啧,那你他妈的敢把一个破车叫价5块大洋?我以为你是万元户呢,敢情你就是个敲诈的?”蛐蛐指着高级猪骂,声音极大,外面的学生都听见了。
姜淑美拉住蛐蛐,一脸妥协道:“还是算了吧,我们认栽,哎,走吧,梁老师,我们可以走了吗?”
梁栎觉察姜淑美在卖惨演戏,果真高级猪的老师就心软了。
“哎哎,小姑娘,你和你朋友先不要走,学校给优秀生的奖金下来了,我这学生得了进步奖,值2块大洋。你看,这行吗?”
姜淑美惊讶,这人面兽心的高级猪居然真的是班级前十,他在焖面馆没自说大话。
“成交。”曲小九爽快了。
高级猪气得浑身发抖,那奖金他本来是有大用的。
姜淑美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
按道理说,家里有钱的主,一般不会对两块钱这么在乎的,除非他是装的。
在乡下,两块大洋可能是农民卖米、卖豆一年的收成。可讽刺的是在城里,一杯特供散茶的价格都比一斗粮食贵,好的茶价值上百大洋都是有的,在城里,有钱人花钱都不眨眼的。
梁栎头疼地捏捏太阳穴,又和高级猪的老师聊了几句,这件事才算彻底完结。
下了学,姜淑美戳戳蛐蛐一同跟着高级猪看看。
高级猪穿着黑色的学生制服走过繁华的街道,到了人稀少的地方把外面衣服脱了,换上挂在杆子上的破碎白布衫,他跑得又欢又喜,大喊着:“娘,我回来了!”
“德柱放学回来啦,快给娘搭把手,把这个面和上,明儿啊蒸馒头。”
“好勒,娘。”
他娘的话吴侬软语的,不像是南京话。
几句能听懂,几句听不懂,但是很好听。
姜淑美将曲小九拉到树后面,小声道:“原来高级猪家境一般,他这是为了面子才在学校装的吧,你说我们要不要把奖学金给他算了。蛐蛐,这是你的精神损失费,我只是提议,我把我的钱给你。”
“好啦,你说的我都懂,我只是为了解气,侬晓得伐?我蛐蛐,不欺负穷人,专门狂揍那些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社会渣滓。”
“这话好耳熟,好像梁老师这么说过你,说你是——嗯。”
“社会渣滓吗?我就是学他的,我这人,学好的记不住,只要是骂人的词我立马就能活学活用。”
“厉害!不愧是我家蛐蛐!”
“美美,等他奖学金下来,我们俩就冒充送奖学金的,把钱给他咋样?”
“嗯!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