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小村庄慢慢变得寂静,犬吠声都几不可闻。景家小院儿的东厢房内忽然传来几声小孩子嘤嘤的哭泣声。

芸娘起身掌灯走到门口,隐约听见房内传来一声滴滴的呓语。:“哥哥,快跑,快跑!”

芸娘推门进屋。床上的小水瑶蜷缩成一团,似乎在沉沉的睡着。芸娘轻轻的拍了拍水瑶。小姑娘似乎睡得很沉,没有睁眼。芸娘替小水瑶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手指似乎是无意间拂过了水瑶的眼角,感觉到一丝丝的潮意。

她不动声色的柔声道:“瑶瑶,放心睡吧。有娘在这里,什么都不要怕。”接着替水瑶掖好了被角,起身轻轻的掩上了房门,离开了。

黑暗中,小水瑶睡在温暖的棉被里。小小的身子却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着。手握成个拳头,死死的抵在口中,不敢让自已哭出声来。

刚才,她又做梦了。梦见了那一天,梦见了哥哥。

那一天,清晨起床的时候,她还是那个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无忧无虑的小郡主。还在向哥哥抱怨。马上到来的六岁生辰,父亲母亲却都不能陪在她的身边。哥哥为了哄她,许诺在她生辰那一天,把他最珍爱的那匹小白马送给她。

她听了,心里乐开了花儿。面上却装作矜持的样子,勉为其难的答应同哥哥一起去春狩。心里却在偷偷的计算着,还有几天到自已的生辰。计划着到时候让红衣和哥哥一起陪自已去训练她新得的小马。

只是过了一天,仅仅短短一天的时间,她见到了,在她将近六年锦衣玉食的生活里从未见过的血腥和丑陋。

她看到那些平时对她唯唯诺诺、唯命是从的人变得那么穷凶极恶。她看到危险来临之际,她的护卫四散而逃,只剩下一个红衣在苦苦的支撑。她看到那柄闪着寒光的剑刺来的时候,哥哥扑过来挡在了她的面前。哥哥惨白着一张脸,毫不畏惧的挥剑和那些杀手搏斗。可是哥哥也只有十二岁,他单薄的身体抵抗不了成年的杀手。于是她看到了哥哥身上流下了鲜血。她 看到哥哥的近身侍卫青霄赶来抱起哥哥时,无力垂下的手臂。最后的最后,她只看见红衣蒙上她双眼的手掌。

她不理解这一切是为了什么?红衣带着她逃离了那个是非之地。她想知道哥哥怎么样了,却无从知晓。她不想和红衣分开,却不得不分开。她知道景家爹爹和萧家阿娘是好人,对她是真心的疼爱和怜惜。但是她却不敢开口说话。因为她不知道一旦开口说话,她应该说什么?

她不敢告诉他们自已的来历。甚至名字。临别时,红衣对她说,不要向任何人泄露她自已的身份,自已一定会回来找她的。可她不知道怎样才能隐瞒自已的身份,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以前人人羡慕的小郡主身份现在却不能公之于众,但她见识了那场刀光剑影,她真的很害怕,于是她只好闭口不回答任何问题。甚至在睡梦中都记着,生怕说梦话,让别人探知道到她的身份。

但是今天那个爱说话的昊儿哥哥说到了瑶瑶这个名字。听到这个名字,她差一点叫出声来。是的,瑶瑶,她是瑶瑶。母亲给她起的名字叫芷瑶,但是家里的人都叫她瑶瑶。她忘不了哥哥挡在她面前时大喊着:“瑶瑶快跑,瑶瑶,快跑!\"

红衣说过办完了事会立即来找她的。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红衣还没有来。她随着景家爹爹和萧家阿娘赶了将近一个月的路,来到了离都城很远很远的这里,她不知道红衣还能不能找到她。思来想去好多的问题,让只有六岁的小人儿实在理不出头绪。于是迷迷糊糊的,她就在这一团乱麻的思绪中睡着了。

芸娘回到卧室,景昭从书卷里抬起头来问:“水瑶又做噩梦了。\"

“我进去的时候可能已经醒了,却不肯睁眼,我试着她眼角还有泪痕。也不知道这小小的人儿究竟遭遇过什么?”

“这孩子虽小,但是十分聪慧。这一路看下来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对外界的感知非常敏锐。我替她诊过脉也试过针,应该没有哑疾。现在她不开口讲话,要么是突逢变故,受惊吓所致,要么是另有隐情不肯开口。总之不必操之过急,先这么休养着吧。”景昭合上了书卷,不急不缓的说。

芸娘叹了口气说:“也只能先这样了,不管她遭遇到了什么,所幸年龄还小,希望能够慢慢的忘掉吧。不然这么好的孩子要是一直恢复不过来真是太可惜了。”

“这孩子虽小,但是样貌气质实在太过出众,暂时不开口讲话,倒也可以稍稍遮掩一下她的与众不同。我们一家出现在这偏僻的地方就已经有些突兀,再有一个这么出众的女儿。实在太显眼了,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景昭宽慰芸娘道。

“女儿?我一直没有仔细同你商量过这事儿,这么说,昭哥你这次是真的同意让水瑶做我们的女儿了。”

“我同意不同意,做得了数吗?”景昭失笑道:“你和昊儿不早就一个把她当女儿,一个把她当妹妹了吗?”

“那是当然,这么玉雪可爱的孩子谁不喜欢?只有你,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顾虑,非要说不能操之过急,要多看看。”

芸娘走到书桌旁。取了一把刻刀和一块黄梨木,娴熟的雕刻起来。边刻边说:“我说你也是谨慎的过了头。这么点儿的孩子还说什么来历不明,要谨慎小心。今日摸骨明日看相,这看了两个月下来,也没见你看出什么,倒是今天,怎么肯开口认下这个女儿了?”

接着不等景昭回答,就接着说:“说起来这两个月,你也为瑶瑶起了几次卦,怎么一次都没给我说明白,这卦象究竟如何呢?”芸娘说着说着笑了:“该不会是你的卦不灵了吧。久未起卦生疏了?”

芸娘本是说笑。她知道丈夫天资聪慧,出身名门。但性情疏朗,不喜拘束。从小读万卷书,后来行万里路,所访名师无数。却无心科举入仕。也不屑于只读那些圣贤书。他所学博杂,算术格物,易经八卦,甚至被读书人不齿的江湖摸骨看相,占卜起卦皆有涉猎,而且几乎样样精通。就连自已与他的相识,也起源于机关术的研究制作。

不料景昭听了芸娘的话,神色忽然有些凝重:“说起来,我一直没有跟你细说这事。我虽不常起卦,但所起之卦从没有错过,而水瑶这孩子。看她面相是大富大贵之相。而卦象却显示这孩子年少多坎坷,多灾祸。身入绝杀之局,却有大气运 ,遇贵人相助,才逢凶化吉。

芸娘仔细的听着,手里的刻刀上下飞舞,毫不停顿,“遇贵人相助,逢凶化吉,那不就没事了?怎么看你还一副为难的样子。”

“你不要着急,这就是我担心的。这孩子虽然年少坎坷,但遇贵人相助后却一帆风顺,原本也算是好命。然而成年后的卦象上显示她前路迷茫。我起了几次卦,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她的终点是什么,仿佛预示着人生断绝。”

芸娘不由低声惊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水瑶这孩子短命吗?你不是说她的面相是大富大贵之相。大贵之相又怎会短命?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哎呀!不然你想些办法破一破。我不指望这孩子将来能大富大贵,只要她平平安安就好。”

“你不要着急,我之所以迟迟没有告诉你,就怕你沉不住气。”景昭忙出言安慰道。

“怎么能不着急呢,那么聪明伶俐的一个孩子。你知道我是一直想要一个女儿的,这孩子我一见面就觉得与她有缘。虽然不是我生的,但我既然已经认了她做女儿,那她和昊儿就是一样的。”芸娘坚定的说。

“让你不要心急是因为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给水瑶起了三次卦,三次都看不清她的前路。但这也不一定就是生机断绝,因为她不仅仅是面相富贵,观她的掌纹,摸她的骨相,也皆是长寿之相。所以我推测这种种相悖的地方也许是我学艺不精,所知有限,看不透的缘故,也许是将来水瑶有大机遇,而天机不可泄露,普通的卜卦不可看出也未可知。”

听丈夫这么说,芸娘才稍稍放下了提起来的心,须臾又笑着说:“想来我们住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什么人祸。若是有什么天灾,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的扛就是。不过你要开的学堂这几日就得赶紧筹备起来了,我看那些四邻八舍听说能在村子里入学,都高兴的不得了呢。\"

“这事不用操之过急,明日请村长他老人家先正式告知一下各位乡邻。咱们还需找木匠做些桌椅板凳才可开课施教。”

“这些都是小事,我来安排就好。\"

“芸娘你真是我们家当家人呢。”

\"景昭!你现在怎么如此贫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