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易在车上涂了些缓解疼痛的药粉,回去的时候,发现陈余一直等着他,也没有吃饭。

他忍不住说:“怎么不先吃呢?你这样等着,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陈余淡然一笑,没说什么,他把饭从热着的锅里拿出来,又热了热西红柿蛋花汤。

“上好药了?”他问。

这么说着,已经端了汤上桌,不想左手一个不稳,汤水洒了一小片出来。

许嘉易连忙找纸巾去擦,一边擦一边说:“嗯,这下可以好好品尝一下你的厨艺了。”

陈余又是浅然一笑。

两个人终于开饭。

陈余平时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默默践行“食不语,寝不言”的行为规范,但这种做法其实与现代人的“酒桌文化”“饭搭子文化”相悖,所以很难贯彻到底。

就比如现在,许嘉易一直在找话题东拉西扯,他陈余总不可能一言不发。

也不知怎么,话题就扯到了房子上。

许嘉易问:“你一直是自己一个人租房吗?”

陈余说:“不是,刚毕业那会儿和一个同学合租,他前段时间结婚搬走了。”

许嘉易忽然心中一动,“你不想着再找个新的合租人?”

陈余问:“你有同事或者朋友需要租房吗?”

许嘉易说:“我啊!”

“啊?”陈余觉得有点诧异,一个开大奔喷高级香水的人,应该在沁州有自己的房子吧,何况许嘉易在沁州念的高中,大概率应该是本地人。

“你不是本地人吗?”他问。

许嘉易说:“是本地人就不能租房子?”

陈余说:“本地人都会有自己的房子吧,有房子为什么还要租房?”

许嘉易说:“因为我要离家出走,从那个困住我的牢笼里逃离。”

陈余:?

“真得,陈余,老同学,你愿不愿意收留我?”

陈余能说不愿意吗?

但他还是觉得,许嘉易是在开玩笑。

所以第二天,当拎着一个行李箱的许嘉易出现在他家门口的时候,他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许嘉易那天从陈余家离开后,一路开车放得都是欢快无比的歌。

停职以来他一直心情沉郁,又因为母亲几次三番敲打他相亲的事,一段时间属实过得阴霾满满。

这突然的云销雨霁,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特别期待和陈余住在一起的日子。

按理说应该不会啊。明明是十多年没见过的人,明明自己当年那么厌恶,话都没说过几句的人,现在怎么会因为他而心情大好?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许嘉易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嘴角就是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

他回到许家大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管家要行李箱。

冯管家问:“少爷是要出差吗?”

许嘉易说:“不出差就不能用行李箱?”

冯管家知道许嘉易的脾气,没再说什么,不多时从库房里拿出了一个LV经典格纹行李箱。

许嘉易说:“一个不够。”

冯管家问:“您需要几个?”

许嘉易又说:“您觉得我把自己所有的东西装下需要几个?”

冯管家怔了片刻,心中警铃拉响。

这位他从小看到大的少爷就爱作妖。为了逃避上幼儿园故意大半夜吹冷风把自己弄感冒,上小学时一个不开心就剪坏他妈半个衣帽间的衣服,大了大了竟然又学会了找私家侦探跟踪他老子,这次,不知道又要闹哪样?

“您为什么要装下自己所有的东西?”

“离家出走。”

冯管家嘴角微抽,“呃……您现在长大了,要离家出走我确实拦不住,但是要带走您所有的东西,恐怕有点困难。”

许嘉易倒也干脆,“那就先准备十个箱子,我轻装简行。”

……

管家去准备箱子了,顺便给瀚海集团主席许仁国的秘书去了一个电话。

许嘉易是许仁国的独生子,其实更严格一点来说,应该是名义上的独生子,一段被法律认可的婚姻关系中的独生子。

至于非婚生的,许嘉易调查出来的只有一个,比他小六岁,现在正在美国一所知名商学院读书。

许嘉易家很有钱。

瀚海集团资产千亿,是沁州当地的经济领头羊,集团主席许仁国也是富豪榜上的常客。

但许嘉易觉得,这样有钱的家里却没有爱。

父亲许仁国是企二代,母亲秦素雅出身高官家庭,他们的结合是纯粹的、将利益最大化、将爱情虚无化的政商联姻。

很不幸,许嘉易成了这场联姻的产物。

对,就是这样,他不是爱的结晶,而是一场利益结合的结果。所以,这就是一个人得不到爱的原罪吗?

父亲爱的是工作,是小三,是他的私生子,母亲爱的是她未竟的明星梦,是那些夺目的金银珠宝。

他们唯独不爱他。

其实当年,他之所以不顾一切地选择学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家庭的催化。

利益大过天的商人世界,比他摸过的任何一把手术刀都凉。他不想重复父母的轮回,在十几岁时就立下了毕生的志愿,不做生意人。

很快,冯管家找来了十个行李箱,知道许嘉易要“离家出走”后,还特意挑了大号的。

许嘉易站在十个行李箱的中间,看着一整个衣帽间的东西,犯了愁。他的东西好像是多了那么亿点点,压缩到十个行李箱里,真得算是轻装简行了。

许嘉易不是没有离开过家,他去首都上大学的时候,也就拎了一个行李箱。但这一次不一样,冥冥中他有了一种一去不复返的冲动,总有一种感觉在告诉他,这次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生出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不是因为那个陈余。

如果是,也太离谱了点。

不过才见了面,才同乘了一次车,吃了一顿简单的饭而已。

怎么可能?

是呢,怎么可能?

明明只是同窗了一年不到的同学,明明人家都不记得他,可是为什么,就那么自然地把医疗事故那件事说给了他听?一个成年人,不会那么轻易把内心的痛示人吧,不然那件事他为什么对其他人只字不提?

那天晚上,许仁国到底没有回来,冯管家的那通电话落了空,不过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从这位少爷固执地选择学医开始,许家老爷就对这个儿子彻底放手了。大学那几年,除了学费和维持温饱的生活费,其它经济上的支持一概没有。

夫人倒是没少给这位少爷买东西,什么豪车名表、西服香水、甚至连文玩古董都买,只不过倒也没见这位少爷给夫人个好脸色。

现在,没有得到少爷好脸色的夫人也是一脸的难看。

她刚刚和自己的儿子在衣帽间里争执了起来,起先是互不相让你争我吵的架势,最后这位贵妇人简直到了咬牙切齿的程度。

“许嘉易,你出息了,你翅膀硬了要飞了,好啊,你有骨气你有种,那你就不要从这个家里带走一分一厘!”

许嘉易看着眼前这位妆容精致的女人失控到面部扭曲的模样,只觉得一种巨大的厌恶与悲凉之感从心底不可遏制地漫开,他蓄力推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行李箱,在一连串稀里哗啦的撞击声中,夺门而出。

“许嘉易!你给我回来!”秦夫人尖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然而那一刻,决绝的许嘉易根本不可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