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锦城回到学校,没几天就已经停课,紧张的期末考也拉起了号角。

别人都忙起来的时候,何让尘反倒闲了不少,严教授特地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专心备考。

那个时候图书馆的位置几乎是要靠抢的,莫辞盈每天和王静娴起得比食堂阿姨还早,睡眠严重不足。何让尘提了两三次让她在公寓复习,莫辞盈没肯,若真在公寓,那他俩干脆谁也别复习了。

但何让尘多黏人啊,非得让莫辞盈在图书馆多占个位置。起初王静娴还不想和他俩一起,但没办法,图书馆位置实在紧缺。不过好在,两人也不是主次不分的人,半点出格的事也没做。

顶多也就是偶尔捏捏小手,传几个小纸条。

王静娴当初也看过他们高中贴吧,贴吧里有不少他俩的合照,大部分都是一起学习的照片,画面框进去很多人,但人都是视觉动物,一眼就能看到两人。不过亲眼见到这种画面,王静娴还是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真纯爱啊!

考试结束后那几天,何让尘又重新忙碌了起来,连寒假都得占用大半时间,严教授带队,要去参加比赛。

莫辞盈回锦城那天,何让尘给严教授请了假,一大早就等在宿舍楼下。临近放假,学校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倒是显得有点冷冷清清。莫辞盈从宿舍楼里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斜斜靠着路灯何让尘。

他穿着黑色羽绒服,里面一件灰白色连帽卫衣,裤子还是昨天那条黑色运动裤。瞧见她出来,他轻轻抬了眼,然后把手机往兜里一放,朝她走来。

莫辞盈吸了吸鼻子,怎么办,还没有走,怎么就有点舍不得他了呢?

她被这种情绪驱使着,待他走到面前,一头撞进他怀里,手臂紧紧抱着他的腰,也不说话,就埋着头,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何让尘一手搂着她的肩膀,一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莫辞盈,今天可以啊,太阳打西边儿出来的吗?不和我避嫌了?”

宿舍虽然冷清,但这个点,还是有零星几个人同样拎着行李箱往外走。整个学校就她们系最晚考完,所以大多都还是她们系里的人。

何让尘扯着她的后领,把人人从怀里拎出来,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又把人抱进怀里,裹住,“这么舍不得我啊?那怎么办啊?”

“要不,我留下陪你吧?”莫辞盈从他怀里抬起头,眼里有亮晶晶的试探的意思。

何让尘低头看她,“你有这觉悟就成,老老实实回家吧,我还想在外婆和外公面前留个好印象。”

“行吧,其实我也没有很想留下来。”嘴硬虽迟,但一定会到。

路边时不时传来行李箱车轱辘在地上的摩擦声,或多或少有几道打量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何让尘难得地没有戳穿她,摸了摸她的头,给她顺毛,“没事儿,很快的,半个月我就回去了。”

两人又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去机场的路上,莫辞盈一反常态地黏人,整个人像是挂在他手臂上一样。何让尘心里很矛盾,他也很舍不得她,但他不能说,只怕一说她就当真留下来了。

送走莫辞盈,何让尘心里空落落的,还是和她发了条消息——

Mountain:【别哭鼻子,准备好你的礼物,等我回来验收。】

其实莫辞盈一下飞机就看到了他的消息,但她没回,因为她当时真在哭鼻子。直到回到家里,吃上午饭,她才拍了个照给他发过去。

MOMO:【是你别哭鼻子好吧?不过有一说一,你炖的鸡汤还没掌握到外婆的精髓。】

臭屁男朋友:【行,我努力好吧,争取完美精准地复刻外婆的味道。】

臭屁男朋友:【晚上给你打视频,我到实验室了。】

臭屁男朋友:【记得想我,但也不要太想我,开心地过你的寒假去吧!】

MOMO:【好!我会很开心的!回到家,好像也没那么想你。】

臭屁男朋友:【……】

臭屁男朋友:【莫辞盈,你最好先练练,等我回来,你多少是要被收拾的!】

莫辞盈隔着手机都能想象到他现在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但还没来得及回他消息,就听见身后有人轻咳一声。

“和你那小男朋友聊天呢?”赵松之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楼,背着手站在她身后,“吃饭就好好吃饭,玩什么手机。”

王桂芳在厨房里听到动静,探出头来,“盈盈放假刚回来,你凶她干什么,让她好好放松一下。”

赵松之神色顿了顿,随后像是柔和了几分,“吃完饭来书房找我。”

因为这句话,莫辞盈吃饭的速度尤其慢,就一碗面条,愣是慢条斯理地吃了快一个小时。做了老半天的心理建设,她才磨磨蹭蹭地走到书房门口。

书房门没关,她一出现,赵松之就抬头看过来,也没有不耐,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站门口干什么,还不进来?”

这是莫辞盈第一次进他的书房,多少有点好奇,抬眼四周打量了一番。只一眼,她就被书桌对面一整面墙的画给吸引了。

画风很熟悉,无论是线条、构图还是色彩,甚至是画作中表情达意的方式,都让她倍感熟悉。

赵松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眼神像在看画,又像是透过画在看别的。他声音苍苍,低哑得像是耳语,但莫辞盈还是听见了。

他说:“这是你母亲生前留下的画,那幅向日葵,是她最喜欢的。”

莫辞盈朝着那幅向日葵走去。画上,花朵几乎铺满了整个画面,是艳丽温暖的黄色。

母亲离开已经九年了,但关于母亲的记忆她还很深刻,记忆中母亲的脸上永远带着忧愁和哀戚,只有在教她画画的时候,母亲脸上才会有发自内心的笑,但也浅浅的。

赵松之也起身,走到她身侧,同她一起看着那幅画。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赵松之终于有了动作,他伸手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混沌的眼睛,手背上的水渍被他悄悄在衣角擦掉。

他重新戴上眼镜,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心里那种无力感,如他当初得知自己唯一的女儿的死讯时,一模一样。

对于当年断绝父女关系的事,他本以为自己没有一点错处,也从没后悔过。但直到人走了,那种自责与懊悔,被钉子牢牢钉在心里,拔除不掉。

他视线从画上移开,落到身旁这个和已故女儿有七八分像的外孙女身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她,才能抹平自己不闻不问带给她的伤害。

他吸了一口气,“盈盈,你怨外公吗?”

莫辞盈没偏头,视线仍旧落在那幅画上,她伸手摸了摸画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外公,妈妈没有怪您,她走的那天嘱咐我,如果能有机会见到您,让我替她向您说声对不起。”

她转头看向他,“外公,妈妈说,她下辈子还做您女儿。下辈子,她会好好做您的女儿。”

赵松之完全僵住,泪水朦胧了视线,恍惚中,他看到了他的幺幺,对他笑着。

他心里累积的情绪终于决堤,那些没法说出的话,也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是外公对不起你妈妈,她明明是那样娇气的一个姑娘,怎么能吃那样的苦?我怎么能和她计较,我不该对她不闻不问,是我对不起她。”

莫辞盈闭了闭眼,擦掉眼角的泪,眼睫轻颤。她有点僵硬地朝他伸手,轻轻靠进他怀里,“外公,妈妈她爱您,她从没怪过您,您别自责。”

赵松之身子一震,片刻后,僵着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外公谢谢你,幸好还有一个你。盈盈,要永远记得你妈妈啊。”

莫辞盈深吸一口气,她想她终于可以彻底和心里那些艰难阴暗的回忆说再见了。今天看到母亲从前的画,她想她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教她画画了。

那是母亲在教会她,永远心存希望,永远向阳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