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见性眼见神刀将清扬带走,只好带着藏形、朗风回到山庄。 众子弟犹自在庄里操练,看到藏形回来,皆迎了出去。
这时从屋里传来一阵笑声,藏意锐利的眼神早已扫过来,“三弟果然福大命大,竟得见性前辈相助。”
瘸腿老人早已没了烧火时的惫懒,看向藏意道:“还得麻烦二当家找回我那小徒弟,我寻觅多年才找到这么一个好苗子。”
藏意眼中一丝惊讶闪过,随即笑笑:“前辈说的哪里话,我伊贺若非前辈三人筚路蓝缕,于时难中创立,并招揽游子难民,赢得人所共敬,怕也不会有如今这等气派。”
一语既了,院中弟子不禁都看向见性,感到众人崇敬的眼光,见性也不由得挺起胸膛。心想这藏意野心不小,且能说善道,比之藏形倒更适合当领导者。又忽而想到当年若不是自己太过执拗,也不会和他几个哥哥闹翻,致使零落天涯,寂寥如许。
藏意笑道:“晚辈已设好宴席,还请前辈就座。”
一行人走进去,早有香味充斥鼻腔,勾动人的馋涎。藏意敬了见性一杯酒道:“众弟子早已听过前辈威名,都以前辈作为奋斗目标,就连我,也对前辈的浑金璞玉掌法向往不已,有机会还请前辈大展身手,让我等欣赏一番。”
见性满饮杯酒,缓缓道:“既然我现身了,自然该将武功传下来,只是我这门武功,需从小练起,好不容易让我找到个根骨奇佳的小子,却又被那神刀劫走。”
藏形叹了叹,又自顾自倒了碗酒,咕噜喝了下去。藏意鹰眼凝视着见性道:“前辈是爱宝心切,不想把武功传给众弟子么?”
此话一出,服侍的弟子纷纷看向见性。藏形正欲说话,见性摆了摆手,道:“话已至此,且填满肚子,再去传授众弟子武艺。”
藏意示意侍者给众人倒满酒,举杯道:“各位一同举杯,欢迎见性前辈。”
杯酒下肚,醇美无比。见性伸出筷子一探,没见他如何用力,那肉竟仿佛黏在筷子上,东西南北,任意所之,最后精准的送入口中,见性极为满意的咀嚼着。
两杯入腹,耳目精爽。见性以掌击案,八仙桌正中的乳猪瞬间被一震而起,众人目光皆被吸引,只见乳猪被轻轻巧巧地托于手掌,之后快速旋转,而始终坚如磐石。
见性目中神色一现即隐,精气内敛,道:“懂了么?”
藏意在见性喝下第一杯酒时,就已注意着见性的动作,这时见他发问,恭谨答道:“浑金璞玉掌法,并不单单是掌法,而是指掌并用的功夫。”
见性道:不错不错。只不过在这之前,先练几年气,大概到丹田真气鼓荡、任意流于四肢的地步,再一丝丝凝聚到指尖。此时一指已挟风雷之势。再过几年,可以均匀地散布到十只手指,这时候,就算是掌法小成。
藏意一怔,正欲询问。忽听得有人朗声而笑道:“竟然……原来,果真如此,哈哈哈哈。”
只见得一身着棉衫、样貌憨厚,田家翁般的人物,极为随意的走来。认真的看了看见性,接着道:“我心中有些疑问,不知前辈可愿赐教。”
众人走到庭院中,见性与藏心相对而立,“来了,”话未说完,藏心当胸一拳击了过去,见性张开五指,向他腕上穴道拂了过去。
藏心却不抵挡,拳去势不缓。这时见性胸中自然生出一股反击之力。藏心似乎早已料到,忍着手臂微麻,直直地转了个身,双脚上千钧之力朝见性招呼过去。这竟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穴位转换的功法。见性不及抵挡,如倒挂风筝般飞了出去。随即强止住身形,遥遥抱拳道:“好手段,我输了。”
各弟子本对见性之浑金璞玉掌十分向往,见大哥数招之下,见性毫无还手之力,不禁大为喝彩。
藏心微微一笑,引着见性复归宴席。举杯道:“前辈没有尽全力呀,一家人窝里斗的确不合适。这次竟然相逢,我正好有件事想请前辈帮忙。”
藏意夹菜的手顿了顿,道:“大当家,这恐怕不太合适……”
藏心伸了伸手,止住藏意的话头,缓缓道:“三百一十一年前,忍者一派因人心不同,兄弟阋于墙,近三载的争斗,朝不保夕,战战兢兢,最终是前辈三人以名望武功,出面调停,这场纷争才渐渐消弭。但各人之间已然有了嫌隙,于是分出甲贺伊贺两派。本来相安无事,但这些年甲贺派出了一个,这人心志高远,性子阴冷,暗中竟和妖界通了款曲!不然以甲贺派之实力,能胜得如此简单?”
见性眉头一抖,道:“妖界?竟已如此强盛了么?”
“前辈有所不知,这妖界本是忍者一派的宵小之辈,盗了几本功法,便做起那烧杀强掠的恶毒行径。呵!天与恶人!机缘巧合之下,竟让他们拾得一本妖法秘籍,采阴以补阳,吸血以增元,狗屁功法!数年间,乌合数万众,真是人心如水,平地便起波澜。”
“三弟这话说得好呀!”藏心饮尽杯酒,接着道:“所以要挫一挫妖界的气焰,扬一扬我甲贺派的威风。”
宴罢,众人各归不提。且说这聚云成峰,积热为灸的初夏,树上蝉鸣正紧,树下鲜有行人。院子里的子弟整日价操练着。转眼已到七月七,众子弟抖擞精神,整装待发。
一行人从院中出发,穿街过巷,由乱石嶙峋的长安道,经阴冷的幽冥山,渡潦水桥,过仙人洞,踏青云梯,登丰城。本以为即便不是杀机四现,也要笑里藏刀。却没想到,所见之人皆各行其事,似乎没注意外人的到来。众人正自走着,忽听藏形愠怒道:“清扬,你为何在此!”
清扬正随着妖鬼体悟功法,乍听这声爆喝,不禁停住步伐。藏形已飞掠过去,正要抓住清扬手臂,妖鬼飞踹一脚,清扬唯恐师父受伤, 急急引开了妖鬼的攻势。
藏形提起清扬,鹞子般飞掠出去。妖鬼咧嘴一笑,仰头饮了口酒,左右一看,随手举了院中石狮,身子微倾,箭般射了出去。藏形察觉身后猎猎风生,由树梢而假山而青石。几个起落潇洒俊逸,煞是好看。
反观妖鬼,众人却是啧啧称奇。只见他去势之急,飞鸟尽皆避易。在这去势中,他竟能骤然扭转身子,如是两次,藏形刚落到青石,欲发未发之际,妖鬼已按住藏意肩膀。
藏意见他为了不占便宜,竟举了个半人高的石狮,不禁笑了笑:“朋友胸怀磊落,端的好身法”,忽又怒道:“可为何自甘堕落,为虎作伥!”
这时东南角的桃树上忽地窜出个挂着肚兜的童子,桀桀道:“恭迎妖王。”
西南角花丛里立着个淡妆素丽的女子,呵呵福了一福道:“恭迎妖王。”
东北西北角是长髯至颈的老翁与矮胖花衣的老妇,口中皆道:“恭迎妖王。”
一时此起彼伏,有时相互呼应,有时又互争高下。藏意脱口道:“诡怪奇崛谓之妖,真可为此事下一断语。
话犹未毕,只见身旁桃树应声而倒。方才那童子就从这分崩离析中蹦将出来,五指瞬间扫向藏形的脸。藏形唬了一跳,身子平平退后。右脚脚尖攻向童子下巴,童子将头掉转,竟张口咬了过去。
陡生异变,藏形不惊反喜,应手一道疾风迅烈,那童子被直直撞出数丈,颓然倒在一株桃树下,脸上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藏形眼神微眯,异变又生。那素丽女子倏忽飘到童子身前,单腿微屈,重重的吻了上去。童子战栗着,也欢喜着,眼睛里迸出光来,他竟刹那恢复了气力!
又是一声嘎嚓,藏形身旁桃树又蹦出那童子来。藏形笑道:“那在下可不留情面了。”说罢拈起一根桃枝,手一抖,枝上桃叶竟皆如利刃般飞射出去。那童子手、足、耳、面被割得鲜血淋漓。
藏心纵声一笑:“三弟又进步了不少呀,这虽称不上是落叶铺天盖地,也算的上眼前都是落叶了。”
那老翁老妇格格一笑,向藏形缓缓走了过去。藏形见状,微屈双腿,守好门户。约略有三四丈的距离,矮胖老妇忽地就地一滚,一时尘土飞扬。长髯老翁身子拔地而起,双掌蒲扇般扇了过去。
藏形收敛心神,手作戟指状,点划钩戳、霎时影动风生,藏形竟堪堪触摸到了无边落叶刀法的门槛。只听砰砰几声,老翁老妇稳稳落地,身上未见一道伤痕。
“妙呀!妙!没想到今日竟有幸能见到无边落叶刀法重现江湖。”那淡妆女子娇笑道。
藏形道:“来!”
那女子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摆了摆手道:“你不是我对手。”又指了指藏心道:“他还可以。”
见性微眯了眼,缓缓道:“妖王竟然是女子,实在出人意表。”
众人一惊,都朝那女子看去。那女子一怔之后,指了指见性道:“将此人留下”!
妖界众人扑地跪了一地,连那妖鬼妖将也十分动容。原来这妖王素来神出鬼没,且善于变化,真正面目向来少有人知。
妖王一笑,也未见她有什么动作。只见空中忽然窜出数十个小鬼,青面獠牙,团团将藏心一行人围住。 众人正自茫然,大地竟也微微震动起来。
不知听谁惊呼一声,清扬感觉有只手将自己的脚往下拉。本能地挣扎,却被那生铁一般的手掐得死紧……
睁开眼,四壁滑不溜手的石洞里,有些许多藤萝牢笼,牢笼里困着的,竟都是人!撕扯藤萝的青年、披头散发的老者,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汉子、低头摸索着什么的妇人,清扬不禁有些悚然。
忽地听到洞口传来脚步声,两个身材矮小的童子端着一盘白米饭,各分到牢笼里。怒骂声、摔碗声,藤萝嘎吱声,一时大作,甚嚣尘上。
在这混乱中,也有些默默吃饭的、摇头叹息的、嘲讽一笑的,静得离奇,静得颓靡。最引人注目的,是石洞最深处丈许宽的藤萝。
童子是不会给他饭吃的,反而是每次来都往藤萝上洒上一些不知名的紫色药水。清扬偶尔也走向那牢笼,将自己碗中的红烧肉给他。他却并不理会,只是仰头看着天发呆。
这天,妖鬼来看他。清扬攀着藤蔓,正想说话,妖鬼挥了挥手,“只抓住了见性,其余人都逃了。”
清扬急道:“我要去看看。”
妖鬼道:“他正和妖王同桌饮酒,探讨武学”。见清扬意难平,妖鬼问道:“清扬,你觉得何为正,何为邪?”
清扬一怔,想了想道:“小时候我以为好人就是正,坏人就是邪。长大后发现,发现好人常常为了大局,干些坏事。坏人良心发现,也做些好事。现在我想,只要做的事是出于正义那就应该是正,心怀恶毒就该是邪。”
妖鬼轻蔑道:“世人都以派系论善恶,何曾看过居心?都说妖界中人凶残,可打着正义幌子的人类虐杀妖界中人更是残忍,数十个汉子强暴一个浣衣妇人,给一个孩子下万蚁穿心散,将一位耕田老翁活活打死。我妖界中人自数百年前与忍者派一战,隐居山林,休养生息,樵渔耕读与外界实无区别。人善被人欺,千古不变之理。所以我妖界中人才故作狰狞面孔,每日勤练武功,既保护自己,也保卫家国。”
清扬看着妖鬼,想起自己经历的种种,对妖鬼所说言语信服。忽地听洞口有人道:“报!甲贺伊贺两派联兵十数万,正从长安道缓缓进军,将临城下。”
妖鬼仰天长啸道:“痛快!痛快!众将士,随我去酣战一场。”
洞穴深处的藤萝牢笼突然剧烈晃动着,有几根粗壮的虬枝竟猝然崩裂开来。那仰天发呆的老者似乎瞬间精力充沛,大笑数声,一室俱震动,四壁皆颓圯……
高崛凄冷的幽冥山终年横亘着,无花、无草、无树、无木,流水至此湍,飞鸟不能过。阳光穿破了云层,却透不过这山上千年迷雾。幽暗、潮湿,这里滋生着各种污秽,也隐藏着许多罪恶。
并没有什么前言,厮杀重在快。嘶吼声、吐血声、刀戈碰撞声,没有任何一种声音比这更瘆人。原来血多了真的能漂起兵器,一具具尸体无声地倒下,永远倒在了这凄冷的幽冥山道上。
神刀星火燎原剑法,以真气杀敌于十里之外。藏心真金美玉掌法,劲力内敛,一掌含金玉之力,天下无不可破之物。藏意卷土重来拳法,坚韧而勇猛,非制敌而不休。藏形落木成林刀法,厚积薄发,一刀后万刀而至,杀伤范围大得惊人。妖鬼霸道,妖王诡谲,妖王弟子妖将,七人各逞绝技,一争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