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蟾但没觉得什么,没中就没中,玩的就是一个乐趣,还回弓便又回到周氏茶坊,点了一杯茶水,没饮几口,玄鱼袅袅而来。

两人都不约而同戴胡帽着锦靴及胡衫,就连颜色都是挑的一致,皆是石榴红,只是元蟾是对襟胡服,纹样是团窠连珠纹,腰间配了香囊。

而玄鱼是窄袖,缀宽阔的锦带,两人相互打了招呼,你看看她,我看看你,就这样对视了半天。

而后,大笑起来,元蟾是个自来熟的,便说,“咱们今日像不像从北方来的一对姐妹花。”

朱家桥瓦子很热闹,街边售卖的东西很多,与马行街市很不一样,这里的东西种类更广更细,比如这一路就有不少卖卦,卖剪纸画的。

玄鱼来时摊子上买了两个小风车,夜晚有风,这么徐徐一吹,这风车就转起来了,甚是好看。

她拿了其中一个给元蟾,笑说,“小娘子今日这身颇有些孝烈将军花木兰的英姿。”

元蟾莞尔,“孝烈将军可没有我这样的箭术。”

玄鱼一抬眼就能看到对面的关扑,知道元蟾什么意思,也不再追问。

两人出了茶坊,商贩们见是两个花容月貌的女郎,拼命比拼叫喊着,“小娘子,看看我的胭脂水粉,保管抹了让郎君们挪不开眼...”

这边话刚落下,那头又是,“香饼香粉,小娘子们,来看看...”场面热闹非凡。

元蟾二人一心只有杂剧,想抢个前头的好位子,没有心思欣赏这些,紧赶慢赶来到了象棚处,那勾栏上赫然张挂着招子。

招子上面写着演员名单以及表演的节目,今天这场演的是《李勉负心》,讲的是李勉把韩妻鞭死的故事。

两人来得早,这勾栏里三三两两,空座位居多,她们找了个前排的座位等着开场。

还没聊上几句,勾栏里开始人头攒动,幸好她们来的早些,不然看这架势得要排在后头,挡住了视线就没什么看头了。

这边元蟾心里感慨为自已早点出门的明智点赞,那里就看到有人专门谴了自家用人占位的也甚至还有花钱雇人来的。

勾栏里渐渐人多,卖吃的卖喝的还是在场内穿梭,单单看戏少了点意思,于是元蟾偏头问,“我知道这儿有家铺子里的点心很好吃,咱们要不叫索唤。”

两人一拍即合,因着这杂剧的票是玄鱼出的,于是元蟾唤来在周围卖力吆喝的闲汗,从荷包里掏出散碎银钱递给他,一一说了点心名儿,“剩下的不用找了,就当是你的辛苦费。”

“得嘞,谢谢人美心善的小娘子,”闲汗见是个大主顾,不敢怠慢,撒腿就不见影了。

没一会儿,就掏出一大包来,还是热乎的,里面是一些卤鸭、肚肺、鸡碎、辣脚子姜。

这样一边看戏一边啃着卤鸭很是滋味,两人分着慢慢食之。

锣鼓一响,这戏算是正式开场了,朱玉儿饰李勉的妻子韩氏,董十一则饰演李勉。

这出讲的是李勉娶妻韩氏后,在春游时遇见一女子,坠入爱河,有了私情,生了二子。

后来李勉回家,受了丈人的斥责,愤恨韩氏,把韩氏活生生鞭打而死。

朱玉儿董十一一出场,便迎来台下看客的掌声。

元蟾还是第一次见这两人,离得近看朱玉儿身姿窈窕,董十一面容俊朗,正演的情深意切,难怪乎受人追捧。

台上正演李勉被他父亲责骂,转而对韩氏产生怨恨,他高声唱道,“你这妒妇,无能捏虚情,一没妇德,二无所出,反说我在外钻穴逾墙,今日我不打死你,难消心头之恨。”

韩氏哭诉,“你说我没妇德,若不是我日夜浆洗做活,哪有你在外的快活,早知你负义忘恩,我便,便不会听信你的甜言蜜语,嫁予你了。”

这出戏,两人演的如泣如诉,台下看客身临其境,有些妇人女郎偷偷拿手帕轻拭泪珠,元蟾也有些意动,她想起了前世。

知道尧世庚金榜题名后,她不是没有欣喜过,在家里受尽大房二房的欺凌,用人的冷嘲热讽,如今苦尽甘来,日子一下子有盼头了,一心盼着他来接她上汴都。

府里的人也对她和颜悦色,可是左等右等,不见他归家。

府里的用人背着她开始闲言碎语起来,说是郎君高中,汴都里头的大官赏识他,有意撮合他们。

元蟾是不信的,他们婚后恩爱甜蜜,临走前信誓旦旦对她承诺,若是高中定求陛下封诰命,骑高头大马风风光光迎接她。

“还真当自已是状元夫人了。”

“就是,听闻汴都世家女郎皆是容貌婵娟,才华馥比仙,这等粗鄙妇人怎么能和咱家三郎相配。”

“可是她终归是咱三郎的正妻啊。”

“呸,什么正妻,二夫人说了,他们薄家本来就是高攀我们尧家,只配做个侧室。”

那两个仆妇越说越远,可其言诛心啊,她自已是被他尧家明媒正娶进来的,如今被她们颠倒黑白起来了。

瞧见镜子里的容颜,岁月在她脸上已然留下了痕迹,失去了年轻时的光彩。

眼角处生了细细皱纹,那双眸子里已不再熠熠生辉,失去了往日的明亮,眼白部分竟有一缕缕的黯淡黄色,终日被人蹉跎,哪还会容光焕发。

于是,她连夜收拾了行囊,去往汴都寻尧世庚,不曾想,一去就是永别。

往事正不堪回首,忽听耳边传来一阵甜腻腻的声音,“这韩氏也是个自找死路的,自古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在外养个小情人最正常不过,若是换了我,定让郎君纳了她进门,一起做姐妹服侍郎君。”

元蟾回头望去,原来他们后排坐了贾戍和他新欢寡妇杨氏杨仙儿。

贾戍不耐烦在家里听张氏念叨,便搂了杨氏来听杂剧,“还是仙儿知书达理,这个韩氏确实活该。”

“郎君,既然仙儿知书达理,不如回家禀了父母来娶我,我最是大度,别说外头的小情人就是红杏楼的娘子们我也乐意同她们做姐妹,”杨氏小鸟依人靠在贾戍怀里。

“好仙儿,你也知我家里头的母亲,我来见你都是上刀山下火海,除了这件事,其他事我都依你,可莫要为难我,”杨氏也只是口头上随意说说,知贾戍不会娶她,两人不过是结一场露水姻缘,图个快活罢了。

元蟾听得鸡皮疙瘩起来,同为女子不感同身受罢了竟还觉得是女子错,真是越听越气。

再说这贾戍,还以为做木活的都是些木讷不善言辞之人,果然一个萝卜一个坑。

气归气,但不影响元蟾继续观看的心情,毕竟是花钱的,可不能白白浪费玄鱼娘子的一片好心。

玄鱼不动声色瞄了一眼身后,看向贾戍二人的目光是打量的,心下想着等结束后要好好查查这两人的底细。

戏结束,元蟾和玄鱼抛了赏钱,这是都认为戏好演得也好,给她们的彩头,朱玉儿董十一等人谢了大家的赏,在众人不舍得眼光中下了台。

月亮挂在枝头,人影绰绰,两人逆着人流步行。

她们俩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一时有说不完的话,从闺阁故事到近日趣闻,离着人烟越走越远,很快四下没什么路人。

一路来到了石拱桥下,桥边两侧栽了两棵大树,树有些年龄,树冠巨大,遮天蔽日,斜斜的生长着,照在车厢顶上。

车厢里纱帘飘飘,她掠过这车厢,这马车她熟得很,还坐过好多次了。

她心里疑惑,莫不是官家在她身上下了什么蛊或是派了什么人跟踪,不然怎么解释哪哪都能遇上他。

玄鱼仿佛窥得元蟾心中所想,“是我同他们说起今日约了你相看杂剧。”

玄鱼借着月色也看到了那辆马车,红枫树簌簌响动,戚绍熙从这树上跳了下来,“两位姑奶奶,你们可来了,这戏唱得有点久呀。”

“邀你来你又不来,还怪起我们来,”玄鱼有些吃味。

“这咿呀咿呀的,听得我鸡皮疙瘩,不去,”戚绍熙摆摆手说着。

玄鱼无奈对着元蟾一笑,“他就是这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元蟾这才发现,玄鱼和戚绍熙不知何时站在了一处,红枫树下,月光透过枝叶间,照在二人身上,两道影子交缠一起。

戚绍熙那发旋上沾了一片枫叶,大概是不满她们两迟迟才来,竟像个小婆子一样絮絮叨叨,由着玄鱼从他发髻上拿下这片枫叶来。

他人高,还不忘贴心的迈开脚步。

元蟾脑中突然闪过,这熟遂动作和她记忆中的父亲母亲一模一样。

她忽然觉得自已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的大事。

但想了不到一刻,玄鱼觉得在这待得有点久了,主上可是要恼了,元蟾便听玄鱼低低说道,“本来是想着先送你回家,不过这护花使者另有人了。”

明帝可不是什么护花使者,那是辣手摧花,不想让玄鱼误解,忙开口解释,“你不要误会,他是我姐夫,我和他不是你想的这个样子。”

玄鱼一副我理解,我明白的眼神,拍了拍元蟾的手背,这怎么越抹越黑了,元蟾真是两眼发昏。

而戚绍熙照旧一副嬉皮笑脸,见没有其他事了,转过身,对着元蟾挥挥手,说,“小娘子,我们先走一步了。”

两人一走,这里便有些冷清了,明帝掀开帘子,元蟾借着月光,只看到那长长袍子展出华美来。

袍子边缘镶有深青,上面是水波纹,是条状斜纹所组成的浪水,那浪水形成一条条曲线,钩的她心痒痒。

今日随行的常喜没有来,马车上只坐着名车夫,她借着明帝的手轻巧上了车厢,那手有力温暖。

本想借机再次尝尝蒙顶春茶,但车厢里已不见那套茶具,只有一个小炉在那温着。

那些干货吃的元蟾口干舌燥,只好眼巴巴的瞧着明帝,“官家,我想吃盏茶。”

她以为明帝会准许她下车买碗饮子,已经做好掀起裙摆下车的动作。

而明帝抬眼,撞见两眸清炯炯的映在他的眼里,闪着期待的光泽。

眸子里的春水照人心漾,那张娇唇,欲开还闭似的,真是波湛横眸,霞分腻脸。

条案上的这副紫铜炉子,在油灯下燃着,冒出一缕烟来,小小的车厢里弥漫出香气来,元蟾嗅嗅鼻子,这五更鸡里应当煮着吃食。

果然,明帝将盖子揭开,里面是用鸡汤炖着的馎饦。

那香气直冲元蟾鼻尖,直勾勾的看他用玉箸从里面捞出一把面放进碗里,再用勺子浇上鸡汤,这样的一套动作竟难得被他做出一番高贵来。

元蟾不争气的叫肚子了,她摸摸自已肚子,讪讪干笑两声,“出门得早,还没用暮食呢。”

确实,出门到现在也只是用了些零嘴,闻到这味儿,自然饿了,一下子忘了原本要下车买饮子的事了。

这五更鸡是以铜铁制成的外罩,中置油灯,便于夜间煮食的小炉子。

知道她去看杂剧,定吃的都是些冷食零嘴,便让常喜寻出这副紫铜五更鸡,亲手舀水烧馎饦。

等一切弄好,他将装着馎饦的碗递给元蟾,“晚上不宜饮茶,天寒露重的,吃些热食,免得着凉。”

确实,元蟾晚上不大吃茶,皆因为心思重,喝了茶更难入睡。

这么不大的一只瓷碗装着明帝的心细,元蟾将小风车放到身侧,接过这碗馎饦来,上面泛着一层油光,底下是团状的馎饦,吸引着人去品尝。

馎饦不多,既不会让人觉得吃不饱也不会在夜里给肚子造成负担。

秋夜寒露,来上这么一碗热腾腾的面食最是暖身。

明帝也给自已来了一碗,两人就在车厢内吃了起来。

元蟾夹起馎饦吹尽上面的热气,显然小火一直慢慢炖着,那馎饦里面皆是鸡汤的香味,入口即滑,咸淡得宜,连汤都一饮而尽,吃的很是满足。

明帝早就用完馎饦,在不大的车厢内,忽然见一双平头鞋露出来。

原来是元蟾方才想着下马车提裙露出来的,条案上放着小小画灯,烛花影里,美人红妆潋滟,底儿尖娇小的藏在裙拢里。

那鞋子上绣着玉兰,含苞待放,还是这般喜欢玉兰,哪里都要绣上些,如此想着,竟有些心猿意马,口渴难耐起来。